第三节 语言镜像里的社会文化
语言中的文化主要是通过对比发现的,即一种语言的民族文化是以另一种语言文化背景为基础的。由于人们生活的社会文化背景和个人知识背景的差异,各民族语言的词汇结构及其语义结构都会存在差异。各社团所创造的语言符号和他们赋予符号的意义,体现了他的生活于其中的各自社会的生活特点和认知特点。
色彩词的文化镜像反映了不同社会群体对色彩词的不同认识。有例为证:中国人崇尚红黄两色,法国人喜欢蓝色和粉色,德国人偏爱鲜明的色彩,荷兰人钟情于橙色和蓝色。不但如此,就是在表示“凶丧”之义的时候,不同民族也有自己的色彩符号。(吴东平,2000)
中国古人认为,东方的苍色(青色)象征万物生长,南方的红色象征万物茂盛,西方的白色属秋,北方的黑色属冬。秋收冬藏,万物凋谢,带给人的只是悲叹和哀伤,并且古人常在秋季征伐不义,处死犯人。所以白色是枯竭而无血色、无生命的表现,象征死亡、凶兆。如自古以来亲人去世家属要披麻戴孝(穿白色孝服)办“白事”,要设白色灵堂,出殡时要打白幡;旧时还把白虎视为凶神,称给男人带来厄运的女人为“白虎星”。白色一词在其发展过程中还受到政治的影响,象征腐朽、反动、落后,如“白色恐怖”“白专道路”。它也象征失败、愚蠢、无利可图,如在战争中失败的一方打着“白旗”,智力低下的人被称为“白痴”,出力又得不到好处叫做“白费力”。它还有奸邪、狡诈的含义,如“白脸奸雄”。白还意味着没有、空空如也,如“白丁”。阅历不深,缺乏锻炼被称为“白面书生”。
西方文化中白色主要着眼于本身色彩,如新下的雪、新鲜牛奶及百合花的颜色。他们认为白色高雅纯洁,纯真无邪,如a white soul指“纯洁的心灵”;white wedding指穿白礼服的婚礼(传统的基督教婚礼)。白色意味着正直、诚实,如a white spirit 指正直的精神;a white man指“高尚、有教养的人”;white hand 指廉洁、诚实。白色代表幸运、吉利,如one of the white days of sb’s life (某人生活中的吉日之一);white magic (有天使相助的法术)。它还有合法、无恶意的意思,如 white market (合法市场);white list (经过批准的合法明单)。a white lie 指善意的无伤大雅的谎言,只涉及小事,它比说实话更客气也更方便,这里white意味着道德或精神上纯洁无瑕。a white night意为“不眠之夜”,源自法语nuit blanche,white 指不能入睡。the white feather (怯懦),来自西方斗鸡游戏。在打斗中如果哪只鸡露出它颈部羽毛下面的白毛,就表示它认输了并想弃战而逃,所以白毛就引申为害怕、怯懦或胆小。white goods指“大家电”,在西方像电冰箱、洗衣机等大件家用电器,经营者有时称它们为白色货物,因为它们最初都是被漆成白色或是用白色物品包装的。white hope意为“希望之星”,指一个人或物被认为能为所在的队或团体带来声望、荣誉、胜利等。此用语来自于拳击赛,因为在拳击比赛中,常常是黑人拳击手领先,当一名白人拳击手向他的黑人对手挑战时,人们就称之为“希望之星”,当然,用这个词是因为他是白人。white elephant含有累赘的意思,表示花钱或费事的累赘之物,典出暹罗国王们的一种做法,据说他们将白象赏给他们不喜欢的侍臣,因为养象花钱费事,所以以此使之破产,此语被美国人引申为“对主人无用但对别人可能有价值的东西”。
自古以来,黑与白便是黑暗与光明的象征。人类追求光明,厌恶黑暗,这是人类生存的一个普遍规律。在圣经中,黑暗象征邪恶与妖魔,光明则是上帝、基督、真理和美德的象征。芭蕾舞剧《天鹅湖》中的黑天鹅代表邪恶、欺诈和仇恨。在西方,人们参加葬礼时一般穿黑色礼服,表示对死者的哀悼,如to wear black for her father (为她父亲戴孝);black words (不吉利的话);a black letter day (凶日);black Man (邪恶的恶魔);a black deed (极其恶劣的行为);black guard (恶棍、流氓);black mail (敲诈、勒索);a black mark (污点);black sheep (败家子);a black eye (丢脸、坏名声);黑色也表示沮丧、愤怒、生气等情绪,如he gave me a black look (他怒气冲冲地看着我);the future looks black (前途暗淡)。black cattle (菜牛),英国英语中被饲养以供食用的牛叫做“黑牛”,不管它们是什么颜色。对牛的这种叫法更易于将它们与奶牛区别开来,因为人人都知道牛奶是白色的。black sheep 害群之马。在西方,当放牧一群羊还是一种重要的生活手段时,有的人认为黑羊是魔鬼的化身,会给羊群带来不幸;另一些人认为黑羊不争气,不能在物物交换中实现主人的期望,而这仅仅是因为它们的颜色。因此,黑羊就逐渐被用来指在家庭或群体中被认为不如其他成员那样受人尊敬,或没有其他成员那样飞黄腾达的人。黑还与白相对,指“坏的”,而“白”指“好的”。如:Two blacks do not make a white(两黑不等于一白;两错不等于一对)。
黑色在中国文化里具有沉重的神秘感,一方面代表庄重、严肃、正义,如民间传说中的黑脸包公,传统京剧中张飞、李逵等人的黑色脸谱。另一方面它又因本身黑暗无光给人以阴险、毒辣和恐怖的感觉。如指阴险狠毒的人是“黑心肠”,不可告人的内情是“黑幕”,反动集团成员是“黑帮”“黑手”,把统治者为进行政治迫害而开列的持不同政见者的名单称为“黑名单”。黑色又表示犯罪、违法,如盗匪行径叫“黑道”,杀人越货、干不法勾当的客店叫“黑店”,违禁的货物交易叫“黑货”“黑市”,用贪赃受贿等非法手段得来的钱叫“黑钱”,足球界称执裁不公平的比赛的受贿裁判为“黑哨”。
不同文化对于黑白色彩所代表的情感意义,有不同的理解,因而产生了“地狱”对“天堂”、“默化”对“新生”的联想。就中西两种文化而言,白与黑都是表示“沉寂”(silence)之义的色彩符号。欧洲人千百年来受基督教义的熏陶,把“死亡”看做最终的“默化”(a final silence),由此形成了“地狱”的联想。在中国人看来,“沉寂”表示生命“轮回”意义上的开始,由此产生了“再生”的联想。因而透过语言外在表达形式上的异同,可以窥见中西文化的内涵所在。
现代中国文化中,红色作为比喻用法,多含褒义色彩,含有进步向上、欢快喜悦之义,如“红旗飘飘”“披红挂彩”,所引发的联想,体现了中国人在精神和物质上的追求,因为它象征了吉祥、喜庆。它又象征革命和进步,如中共最初的政权叫“红色政权”,最早的武装叫“红军”。它也象征顺利、成功,如“红极一时”,分到合伙经营的利润叫“分红”。它还象征美丽、漂亮,如“红颜”“红妆”。同样,蓝色作为一种色彩象征,也以褒义居多,往往给人以深远明净、清冷脱俗之感,如“蓝天白云”“蔚蓝如海”。旧时儒生/秀才穿的袍被称为“蓝衫”,古人诗云:“甲门才子鼎科人,拂地蓝杉榜下新。”英语中有blue stocking(女学者/女才子),这是源自18世纪的一种现象,当时英国文学社的女成员们常穿蓝色袜子,由此用blue stocking来借指有学问有才华的女性。蓝色指代文人的用法,中西方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是,在英语文化中,红蓝两色,除了激进清亮的比喻用法外,还往往具有完全不同于中国文化的引申底蕴。例如,Family woman saw red over blue movie (顾曰国,1997:42)一句中,两个由色彩词语构成的短语blue movie与saw red一语双关,分别指代电视台节目中出现的色情画面和主妇情绪激愤。这一句或可译为“目睹黄色镜头,主妇怒火中烧”。
再如绿色一词,在英汉文化中一般都有生机盎然的引申义,但是汉语中纵然有“红男绿女”的说法,也只是指外表装束而已,鲜有使用绿色指代人物特性的用法。同一色彩词语,英语却不同,专门用green boys and girls 指称一群天真无邪、生气勃勃的少男少女。正是注意到这种文化差异,英国学者大卫·霍克斯(Hawkes,1973)在翻译中国古典名著《红楼梦》书名时,没有采取直译,而是按照《红楼梦》的另一个名字译为The story of the stone(《石头记》),他将“怡红公子”译成green boy。
中国人以黄色为尊,源于古代对地神的崇拜。《说文解字》云:“黄,地之色也。”土地是万物生长的必需条件。五行观念产生后,土居中央,黄色成为中央之色,其神为黄帝,而黄帝又是传说的中华夏族祖先。这种文化观念非常符合封建统治者的需要,黄色因而被历代帝王所推崇和垄断,被称为“帝王颜色。”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就意味着做了皇帝;而农民起义要夺取政权,必须打起杏黄旗号召群众或头裹黄巾组织队伍。明清的故宫、太庙及其他皇家建筑,则一律取黄色屋顶。在西方,yellow journalism是指以低级趣味的文字或耸人听闻的报道吸引读者的一种办报作风,它源于1895年美国《纽约世界报》以黄色油墨印刷的连环漫画《黄孩儿》(Yellow Kid)。而且黄色还使西方人联想到背叛耶稣的犹大(Judas)所穿衣服的颜色,所以黄色有不好的象征意义。
俄国抽象主义画家瓦西里·康定斯基(Kandinsky,1947[1926]:76-77)曾经试图将亚里士多德简单色彩的概念扩展到绘画、音乐以及心理学领域。在完成这一艰巨工作的过程中,这位具有法学背景的艺术家,对跨文化意义上的色彩心理感知,形成了一种独到的哲学思想与文化观点。康定斯基认为,民族之间内在成分(inner content of the nation)上的差异,是形成我们对于不同色彩文化含义理解的决定因素。
刘宓庆先生直接指出:“思维方式、思维特征和思维风格通常具有深厚的民族文化渊源,它反映着某一种语言的群体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形成的语言心理倾向:直接或间接促成这种倾向的最重要的民族文化因素(ethnological factors)是哲学、伦理学和美学。”(刘宓庆,1992)
中国自先秦以后,形成一种以儒家为正统,以道、佛为补充的意识形态结构,儒家思想不仅在政治上、伦理上,而且在中国人的思维模式、性格方面都留下了深刻的痕迹。道家学说中认为西方白色属火,北方黑色属冬。道家认为紫色祥瑞高贵,称祥瑞之气为“紫气”,称道书为“紫书”,神仙居所为“紫台”。而西方文化最早起源于希腊文化,但是随着古希腊、罗马文化被摧毁,这种朴素自发的自然观被中世纪的神学、经院哲学所替代。这种替代的影响在许多色彩词中都可见到,如圣经中黑(黑暗)指妖魔,白(光明)指上帝、基督。紫色很多时候主要指自然颜色。很巧合的是西方中的紫红色也与宗教有关,如be raised to the purple (升为红衣主教)。当然,中国文化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也有自己的执著,其中一个主要特征就是“天人合一”的理念,追求人的精神消融于自然界中。中国文化的根深深植于大地之中,中国文化最早是农耕文化,“四民之中,士之下即为农”“民以食为天”即缘于此。因此便有五行之中土居中央,黄色为土之色,为“帝王颜色”,有“黄袍”“黄榜”“黄马褂”之说。
所以正如我们每个人所感受到的那样,一种特定语言中的色彩词汇,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这一语言所根植的社会文化特质,因此,它的色彩词库是由这一特定的文化传统所决定的。我们通过对色彩词的分析与研究,了解它所承载的文化信息,可以促进跨文化的言语交际,不断加强各民族间文化的交流与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