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林书信集(卷一),飞扬年华:1928—1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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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信来往

[伯林]之所以享有国际威望,不仅因为他身为哲学家、知识分子、教授、作家和公众人物所做出的赫赫成就,还因为他跻身于众多不同领域,与众多同时代的杰出人物有接触往来,同时还参加过许多意义重大的政治与文化活动。对许多人而言,他是一位受人敬爱的朋友和导师。[6]

毋庸讳言,伯林是20世纪最引人注目的思想家之一。作为一位他所在时代杰出的自由主义思想家,更确切地说是战后时期最著名的英国思想家之一,直到今天他仍然是普遍关注和探讨的焦点,是各种会议以及许多用不同语言撰写的书籍和出版物的主题——这不仅是因为他的重要思想以及记录这些思想的别具一格的文章,还在于伯林其人的风范。这里不是要讲他的生平故事——稍后会有一篇小传交代他的主要生平情况[7],此外,迈克尔·伊格纳季耶夫得到普遍认可的传记[8]以其富有洞察力的笔触,已经为我们奉上了一部经典之作——不过,这里还是要谈谈伯林通信往来的情况。

伯林终其一生,都是一位无人可比的多产书信作家。至今仍有数量浩大的书信幸存于世,使我们得以出版一套多卷书信选集,全面反映他视角纷呈的书信话题和多姿多彩的人格面貌。我知道的第一封现存书信写于1928年3月,当时的伯林是圣保罗学校的一名十八岁男生,信是写给作家G.K.切斯特顿的,请他为新创办的校刊投稿。最后一封信则写于1997年10月底,离伯林去世前不到一个星期[9],收信人为诗人阿纳托利·奈曼。在两者之间大约七十年的跨度中,共有数千封其他信件,贯穿伯林充满活力、著述丰硕的漫长一生,涉及其中各个阶段和方方面面:牛津大学的本科生、研究员、教师、讲师、教授,直至沃尔夫森学院成立时的第一任院长;对北美、欧洲、巴勒斯坦/以色列及其他地区进行过的多次访问;二战期间在纽约、华盛顿和莫斯科从事的工作;作为行政管理人员、作家、批评家和广播员开展的各种活动。贯穿于信件中的主题有些是反复出现的,包括父母在世时伯林与他们的关系,特别是与母亲的关系;20世纪50年代起与妻子艾琳的关系;庞杂而广泛的社交圈子;评头论足、讲述趣闻逸事的爱好;以及后来越来越多就他的作品与学生和批评者展开的交流讨论。这些信件远远超越了牛津大学和学术问题,进入许多国家的许多其他领域,尤其是艺术和政治领域。

他的通讯录中包括众多杰出人士,这些人不仅活跃在学术界,而且活跃在政治、新闻、社会、文学、音乐和艺术等领域:这中间包括美国著名记者约瑟夫·艾尔索普、作家诺埃尔·安南、英国语言哲学家艾耶尔、美国著名女演员劳伦·巴考尔、英国摄影大师塞西尔·比顿、美国思想家马克斯·贝洛夫、社会活动家薇奥莱特·伯纳姆·卡特、英国小说家伊丽莎白·鲍恩、牛津大学教授兼校长莫里斯·鲍拉、奥地利钢琴家阿尔弗雷德·布伦德尔、英国苏俄史专家E.H.卡尔、美国语言学家诺姆·乔姆斯基、英国首相温斯顿·丘吉尔、英国家装业潮流领先人物西比尔·科尔法克斯夫人、美国女富豪爱默拉·卡那夫人、历史学家阿巴·埃班、美国诗人T.S.艾略特、英国女芭蕾演员玛歌·芳婷、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菲利克斯及其遗孀玛丽安·法兰克福特、英国哲学家汉普希尔爵士、美国第一夫人杰奎琳·肯尼迪、导演泰迪·科莱克、英国前首相哈罗德·麦克米兰、小提琴大师耶胡迪·梅纽因、作曲家尼古拉斯·纳博科夫、英国史学家L.B.纳米尔、哲学家卡尔·波普尔、英国小说家安东尼·鲍威尔、哲学家伯特兰·罗素、历史学家小阿瑟·施莱辛格、牛津大学全灵学院院长约翰·斯帕洛、英国诗人兼批评家斯蒂芬·斯彭德、美籍俄罗斯作曲家伊戈尔·斯特拉文斯基、著名英国历史学家A.J.P.泰勒、威尔士亲王、作家艾娃·韦弗利、以色列第一任总统哈伊姆·魏茨曼博士、英国哲学家伯纳德·威廉斯、美国文学和社会评论家埃德蒙·威尔逊等许多人。但往往还有这样的情况:一些最富有真知灼见的信件的收信人只是一些无名之辈,这表明,伯林是一位不问来头、有信必回的慷慨之人,待人诚恳,细致认真。当然,对挚友近交他更是不惜笔墨。

贯穿所有信件(和几百张明信片)的是一种颇似社会喜剧的基调,真实反映出伯林奔放乐观的性格:他是一个好伙伴,一个杰出的谈话高手,一个真正快乐的人,一个热爱多彩生活的人。他常常自嘲:“我总是抱有偏见地描述次要现象。”[10]他的信很少干巴巴地探讨学问。比起思想和事件,他更多时候是在写人——人是他最感兴趣的对象。这一点在本卷书信集中表现得尤为突出。他像闲聊一样写道:“人只有做到可以在好朋友面前肆无忌惮地说话,活着才有意义。”[11]他常常下令说“把这封信撕掉”,幸运的是,这种命令往往被置若罔闻。

在最初的这段时期里,伯林从坐落在伦敦哈默史密斯区的圣保罗学校毕业,来到牛津大学的圣体学院。在那里,他分别于1931年和1932年获古典学课程和PPE综合课程一等学位。[12]1932年10月,伯林在新学院得到了哲学讲师的职位,后来,很快又在全灵学院举行的绩优奖学金考试中获奖——他是首位获选进入该学院的犹太人。1938年,在完成了《卡尔·马克思》的写作后(这是他在全灵学院从事的主要工作),他成为新学院的研究员。1940年7月初,伯林与朋友盖伊·伯吉斯前往美国,打算从那里前往莫斯科,但最终留在了美国,直至1946年4月初。本卷也就是在这个时间告一段落。中间他回过几次国,并在1945—1946年完成了著名的访苏之行。

战前的书信均为伯林亲笔书写,不过在美国,他学会了使用秘书。而他的秘书也必须学会如何为他工作。以下这些文字可以为证,它们摘自一位叫蕾丽亚·布洛德森[13]的秘书给朋友的信件,信写于1952年:

他说话带牛津口音,口齿不清,不会发r音[14],delivery(发信)一词说得飞快,除了急口歌,在其他场合我还从未听到有谁说得这么快。[……]星期二,我手里提着打字机,满心绝望地来到他所在的院长办公室。[……]我直接在打字机上敲入他口述的信件内容,这样可以让他不得不稍加停顿,因为打字机的声响本身就能起到这样的作用。他很高兴看到内容写上去,或者画掉,几乎所有信件他都亲自签名。他的书信妙语连珠,偶尔哀婉动人。他害羞无助,文质彬彬,总是主动认错。星期四,我再次去他办公室,正好他出去接电话,于是我拿起他放在书桌上的“列夫·托尔斯泰的历史怀疑论”重印本[15]翻看。立刻被书中内容吸引。他回屋后,我问他是否可以借阅几天。“尽管拿去,拿去,”他满口答应着,一边手忙脚乱地翻找文件,“我拿来就是送人的,拿去吧,留着。”于是我拿走了书。读完之后,我彻底被折服。此人即便不是真正的伟人,但至少与伟人相差无几,这一印象从此铭刻在我心中。[……]

我越来越喜欢他,这种感觉颇为奇特。结束秘书工作我不会感到遗憾,但他的离开却令我依依不舍。在他身上,有一种与常人不同的温文尔雅和非同寻常的魅力,让人在几乎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喜欢他。那的确是一种十分独特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