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世事洞明见性情谈笑背后隐风雨

——走进叶广苓《拾玉镯》的老五

叶广苓的《采桑子》，她那历经沧桑、舒卷自如的淡定，大家闺秀的文化底蕴，不湿不燥的人文情怀，世事洞明的心性……形成一个润泽温暖的气场，氤氲其中，滋润其中，温熨其中；同时也使人感到朝代的更迭、时代的变迁带给人物的多舛命运，也涂改着人生的色彩；以及时代风雨在人物内心搅起的波澜和形于外的表象。这在她的中篇小说《拾玉镯》里由老五这个人物得以集中展现。

老五是大宅门世袭镇国将军头衔的金载源的五儿子金舜锫，属于正宗八旗子弟。他出生于清王朝飘摇的时代，成长于民国年间，并留学日本。这期间，时代的风雨阵阵紧迫，王朝的更迭节奏加快，人们的生活位次正在重新排序，八旗子弟们的好日子渐渐走远，不可预测的“坏日子”正在走来。这一切被学贯中西的老五了如指掌。老五也明白重新争得好位次的路数，那是怎样的一条路啊？眼看着走这条路的姐姐、同学、亲友……死于非命，这是一条凶险的血雨腥风之路！时代风雨里的个人无异于飘摇的叶片，而像老五这样的八旗世家子弟，又有着许多留恋与不舍，焦灼、悲哀、无奈啃啮着他的心灵，啃啮着他的神经……纳兰容若的一首词正是这种心境的写照：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曲罢一声长叹。

焦灼的煎熬、啃啮的疼痛、清醒的悲逝谁人知晓？又与谁人诉说？谁人又能挽救将倾的大厦？一种叫孤独的东西盘踞在他心里。老五临终前要他的伙伴唱的《风雨归舟》也是他内心世界的诠释：过山林狂风如吼，堪堪的大雨淋头，获金鳞渔翁摆桨荡孤舟……望长空电掣雷鸣风云骤，慌得他随风冒雨赴中流……携鱼弃缆忙登岸，抛桨链孤舟。猛回头但则见，那贪午睡的小牧童儿，他在那雨地里哭着去找牛……这该是那个风雨时代一代人恐慌、错乱的内心世界。这是时代风雨染于老五之内的色彩，形于外又是怎样的呢？

老五内心的焦灼、悲逝、孤独，必然积于内而发于外。老五怪异另类：将胡子染成花花绿绿的颜色，着奇装异服，穿着乞丐服在父亲执教的大学门口行乞，在花街柳巷行欢作乐，搞没名堂的同性恋，这还不足以宣泄他的内心，又吸白面儿醉生梦死，更不用说结家室养子息了。他被外人视为堕落，被家人视为叛逆败类。老五的放浪形骸隐含着对时局的无奈与对未来的无望！他脱去各种面具的生活让我们触摸到他的本真和性情，不仅让我们感到时局的大火将其燃成灰烬的悲哀，更让我们感到灰烬深处的温度。这温度贮存在他本真的性情里，本真不灭，温度不散。

无衣少吃的大冬天，老五用写字换俩钱还想着给朋友的孩子买送灶王爷上天的关东糖，还想着请朋友的孩子吃涮羊肉；竭尽其智力、财力乃至生命去完成父母未能完成的探监之愿——看望他的三姐；五十多岁的大老爷们大冬天混不上棉衣还能怀想起少年时额娘套的棉裤暖和。他放浪形骸的外表下包裹着人性的温热：朋友之义、手足之情、父母之恩。这也是他牵绊和留恋所在。

作家叶广苓笔下的老五，首先给我们描述了一个纨绔子弟、另类颓废的青年形象，这个形象背后激荡着时代的风云，涌动着一个阶层在无可挽回的大厦将倾的时代下的焦灼、悲哀和绝望；至此作家尚未止笔，进而翻出了悲哀绝望下的人性温热！

老五的形象给我们这样的启示：用怎样的眼光看待社会上另类、叛逆的青年。我们且不说存在都是合理的，至少要用辩证分析的眼光来看待他们，不能只看到他们叛逆的行为就下结论，要看到他们的成长来路和生存境遇，以及等待他们的未来，立体审视；多一分理解，多一分宽容，多一分情怀，我们再来看另类、叛逆的青年时就会是另一番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