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壁橱里的人性
——读王璞的小说《捉迷藏》
《捉迷藏》是我首次读到的王璞作品,这么个短篇就让我一下记住了王璞的名字。小说讲的事件再简单不过了,小时候几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子玩游戏,内涵极为丰富,是难得一见的短篇佳作,不细读实在可惜。
“我”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独生女(养女),比多子女家庭的孩子生活好些,可生性“羞怯”,和小伙伴们玩游戏时总是被当作“搭头”欢笑着为别人鼓掌,而内心一直想“扬眉吐气”,渴望别人的喝彩。偶然一次,“我”和小伙伴们去妈妈的单位图书馆捉迷藏,由于地利的优势,“我”如鱼得水,节节得胜,“终于令大家厌倦乃至气愤了”。“我”让出条件央求再玩最后一盘,就这最后一盘出事了:“我”藏进杂物室的壁柜里,壁柜的门上还伪装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锁。玩伴们找“我”不着,失去耐心后锁上图书室的门弃“我”而去,致使“我”在孤寂可怕的图书室里熬过黑暗的一夜,这一夜改变了“我”的一生也改变了很多人的一生——这一天是“文化大革命”的开始。
“我”屈至“搭头”依然真诚为别人喝彩,“我”偶然一次获胜却招致伙伴们的“气愤”以致将“我”锁在孤寂的暗夜里。这虽是小孩子的事,也昭示了人性的幽暗:抑人扬己,喜欢听别人的掌声而不喜欢为别人鼓掌,自己好大喜功而看不得别人的成绩。其实致使“我”挨在孤寂的暗夜里还有一个原因:父母忽略了“我”,他们只顾悲伤自己的悲伤(姥姥被活活打死),一时忽略了养女的存在。那个黑夜不是一个人的黑夜,是很多人的黑夜(包括那些捉迷藏的小伙伴),那是历史的黑夜,改变了很多人的前途与命运,也改变了很多人的心灵世界,黑夜里人性中沉淀的渣滓泛滥成灾,飞扬跋扈,导致了不止一代人的灾难。
小说还暴露了人性中的另一暗疾:隔阂。我们常常以为不同年龄、不同群体、不同阶层的人才有隔阂,其实隔阂存在于每个人之间,造成隔阂的原因有多种,不愿敞开包裹在痂壳里的心扉是原因之一,“我”与小伙伴对视时阴冷的目光就是痂壳。“我”与养父母、“我”与小伙伴自那“暗夜”以后再没能沟通,就是这种人性的暗疾在作怪。再就是,人性的弱点与社会昏暗交融并写,丰富了作品的内涵和意义。
《捉迷藏》单纯而不简单,前后衔接与中间穿插使得单纯的事件丰腴饱满。质朴冷静地将叙事融入先锋气质:小说引子中电视情节和杂物室的壁柜颇具隐喻和象征意味,前者暗示主体事件的内蕴,后者象征人性的幽微。作家将主体事件放在历史拐点,使小说的内涵不仅有人性的深度,还有历史的广度,极大丰富了小说的容量。如果用“标准小说”的眼光看待这篇小说,则结构未免不够艺术,这恰恰得了自然之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