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杀人沉舟
远方,一道帆影破浪而来,正是百草门的双桅快帆!
杜宽、周济二人合力操船,将船速提升至巅峰,然而即便如此,与龙妖和群豚相比,速度还是慢着一些,双方距离越拉越远。二人借助了远镜,竭力追寻着群豚的身影,直到此时,才终于赶了上来。
此刻,龙云舒坐乘血鳍豚,直冲湖底蓝洞。那蓝洞深邃幽沉,向外散发着阴冷的气息,像一只巨眼,怒视着快速接近的一人一豚。龙云舒屏息凝神,正欲冲入其中,座下血鳍豚突然发出一声惊鸣,身子猛地折转,远离了洞口。龙云舒骇了一跳,急忙双腿夹紧豚背,身子贴紧豚身,才没有被血鳍豚甩脱。
血鳍豚在洞外徘徊游荡,任凭龙云舒催促,却也不敢进入洞中。其余十数头血鳍豚,亦在一旁翻腾游窜,搅起阵阵水流。龙云舒无法理解它们的意思,但能够感觉出,它们对这蓝洞充满了忌惮。
龙云舒心中愠恼,又听上方姬仙媛呼唤,只得一咬牙,暂时放弃入洞。座下血鳍豚如蒙大赦,飞快地游出了湖面。
杜宽、周济操控快帆减速,缓缓朝二人靠了过来。姬仙媛不等船只停稳,便高声问道:“杜宽、周济,船上可备有水肺?”
周济答道:“有两套!”
“好!”姬仙媛应了一声,又朝龙云舒道,“既有水肺,我们潜入这蓝洞,便简单多啦!”
龙云舒心中不明,问道:“何为水肺?”
姬仙媛解释道:“水肺乃是一种水下助呼吸装备,简单而言,便是用鱼鳔做成的空气储囊。云梦泽一带生活着一种鱼,被人们称作‘皮条子’。此鱼身体瘦长,皮肉柴硬,不为人们所喜,但它的鱼鳔,却是坚韧弹滑,耐刮耐磨,密封性极佳。人们将它的鱼鳔以桐油反复刷涂晾晒,做成空气储囊,潜水时佩带此物,作为呼吸之用,可大幅延长在水下的活动时间。”
谈话间,快帆已开至了近前。杜宽将大铁锚抛入湖中,船身借着惯性向前滑出一截,然后渐渐稳当下来。
二人跳上船,见周济已然给两套水肺充足了气。那水肺各由三只鱼鳔并排绑缚而成,每只鱼鳔长二尺挂零,直径四五寸,油黄发亮,摸上去软软的,却是力压不破。水肺制作时便已经过了去味处理,又经常年的使用晾晒,腥味已然很淡,但仍不免稍有些水腥味的残留,龙云舒五感灵通,那味道令他有些膈应,然而为了潜入蓝洞,也只能忍下。
二人在杜宽、周济的帮助下,将水肺紧紧缚于背后。
姬仙媛为龙云舒讲解了水肺的使用方法,以及一些潜水的关窍,准备停当后,二人这才重新跳上血鳍豚。他们打开水肺的控气阀门,将呼吸管叼在口中,游向了蓝洞。
在接近洞口时,血鳍豚再度显露出了不安。姬仙媛轻抚小白的头顶,安抚着它的情绪,半晌,它终于镇静下来,朝着洞内游去。
有了小白做主心骨,龙云舒座下的血鳍豚安静了不少,它随在小白的身后,也游入了蓝洞。
随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蓝洞中,洞外群豚呼啦散开,伴着阵阵哀鸣,向着远方游去。
杜宽、周济望着四散的血鳍豚,心中惊疑。周济道:“宽儿,你说这洞里藏了啥,竟他娘的连血豚都吓成这样?”
杜宽眯缝着眼睛,盯着蓝洞望了半晌,道:“要我说吧,这里边一准儿住了什么妖魔鬼怪!你想啊,咱这云梦泽大水无边,汇聚天下地水灵脉,怎是平凡地界能比得了的?定有妖魔在此间修行!这下边的洞穴,兴许就是哪个大妖的老巢!”
他说得煞有介事,周济听了,面色一慌,道:“若真是如此,小姐进入其中,岂不是要有凶险?”
“你怕啥?”杜宽道,“小姐心地良善,自然福大命大。再者说了,她身边不是还有那个龙云舒吗?那小子可是武当道尊座下弟子,一人荡平鬼教分部,捉个妖怪还能含糊?”
“你说得倒也不错。”
“诶,对了老济,你有没有发现点事儿?”
“啥事?”
“当然是小姐和龙云舒啊!我发现呀,小姐看龙云舒的眼神儿,似乎有点不太对劲,有点……那个意思。”
“哪个意思?”周济来了兴致,朝着杜宽凑了凑。
“我跟你说哈!”杜宽望了眼蓝洞,确定龙云舒二人尚在洞中,这才一脸神秘地小声道,“她看向龙云舒的时候吧,那个眼睛里,似乎总含着那么一丢丢的……那个词该咋形容来着?我这话到嘴边咋还想不起来了,就是那种微妙的眼神,流露着一点点喜欢,又带着一点点欣赏和崇拜……”
“含情脉脉?”
“对对对,就是含情脉脉!”
“嗯……”周济琢磨了琢磨,“没吧,我咋没看出来她眼神有啥不同,她不是对咱都挺好的吗?”
“嘿,你还真是个榆木脑袋!”杜宽道,“你难道没注意吗?小姐在那小子面前话可挺多,尤其刚才教那小子潜水时,那个周到细致劲儿,平日可没见她对谁这么火热过。还有啊,你看柳儿,动不动就调笑他俩,那丫头可是小姐肚子里的蛔虫,小姐啥心思她能不知道?她要是没看出点啥,敢开那样的玩笑?”
“经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不过话说回来,龙云舒那小子确实不错,与咱小姐倒也算得上是郎才女貌……”
这二人在船上闲来无事,一边观察着蓝洞,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地扯着八卦。就在这时,突听船下传来“砰”的一声闷响,船身跟着剧烈一震,二人站立不稳,险些跌倒在地,急忙抓住船帮稳住身形。
“怎么回事?”杜宽惊道。
“他娘的,好像是有啥东西撞了下船头!”周济道。他一边说,一边抽刀在手,直朝船头奔去。
“啥东西,咋闹这大动静?”杜宽疑道。他踌躇了一阵,从旁抄起一只桨,追在周济身后。
周济奔至船头,探身朝着水下张望。清蓝的湖面,在方才的巨震中荡起一圈圈水波,以船体为中心,向着周围荡漾开去。他的目光在水波光影间探寻,看了半晌,才慢慢直起了身子。
“啥东西撞的?”杜宽守在一旁,急问道。
“不知道。”周济答道,“他娘的连条鱼苗都没有!”
杜宽闻言,也扒着船帮探身往水下瞧瞧。他体宽肚圆,这个动作做起来有些吃力。
受船体遮挡,他的视野范围比周济狭窄得多,贴近船底的区域有相当大一部分盲区,视线能及处,确实没什么异常。
“不会是在船底藏着吧?”他收回身子,声音有些发虚。
“听你这么一说,我咋这瘆得慌?”周济道。他紧握刀柄,朝着四下湖面扫视。
“要不,咱把船挪远点?”杜宽建议道。他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往湖水中瞟了两眼。
“好!”周济应了一声,转身便朝着帆索走去。然而未至近前,突听杜宽叫道:“等等!”
“怎么了?”周济止住步子,一脸疑惑,“你瞅啥呢?”
杜宽趴在船边,探身朝湖水里望着。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事物,揉了揉眼睛,更加细致地观望。半晌,才直起身来,脸色煞白,颤声道:“咱们的……锚呢?”
“什么?”周济疑问了一句。对方的声音太低,他不敢确定自己听到的是否准确。
“咱们的锚……不见了。”杜宽咽了口吐沫,这次他的声音清晰了很多。
“你他娘的说胡话呢?”周济爆了句粗口,几步走到船边,“这他娘的不是在这儿呢吗?”他用手抻了抻船头的锚缆,正要指给杜宽看,却一下子僵在了原处。
只见那长长的锚缆,从船头一直斜垂至湖底,然而它的前端,却是空荡荡的,原本的四爪大铁锚,竟不翼而飞!
那大铁锚的重量少说也有二百斤,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啥东西有这么大的劲头,又为何跑到湖底偷锚?联想到方才船底的那声巨响,二人齐齐大叫一声不好,猛地向旁一跃。耳轮中只闻“咔”的一声,伴着船体的巨震,一物猛地砸破船板,从下方露了出来。
正是那四爪大锚!
大锚钩爪刚硬,其中两爪直接撞破船板,另外两爪则卡在了船板下。
二人足下无根,在巨震中双双翻倒在地,猝见眼前这一幕,一时皆惊得目瞪口呆。这双桅快帆的船底乃是双层结构,上下两层船板间有横纵龙骨支撑,造船的板材均选用云梦岛深林中的百龄老杉木,每层船板以四道寸厚板材拼接,轻巧灵便且坚固耐用。对方以蛮力破壁,该是有多么恐怖的力量!方才那第一声巨震,想来便是对方以大铁锚撞破了第一层底板,随后这第二击,直接将整个船底洞穿!
大铁锚的两爪卡在船板间,船底之人猛一较力,伴着“咔嚓”一声响,直将船板豁开了一个裂口。木屑飞溅中,两条粗长的手臂从中伸出。
那手臂比常人的大腿还要粗上一圈,生着黑色的绒毛,好似猿臂一般。粗厚的手爪扒住裂口的两侧,猛地向左右一扯,那坚硬的船板,竟好似纸片一般碎裂开来,转眼被扯出了一个大窟窿,随后,一个胖大的身躯从中露了出来。
正是胖子违天!
他发出一声狂笑,五官在笑声中扭曲,隐隐幻作一张猿面,凶厉残暴。他半截身子没在船底,双手按住船板,试图从窟窿中钻出,然而他肚腹宽肥,这一下竟未能出来,反而卡在了窟窿中。
杜宽周济跌在一旁,原本吓得傻了,只以为来了吃人的妖怪,此刻见妖怪卡在船中,周济恐惧中虎胆陡生,暗道机不可失,若被这妖精脱身,焉有我等的命在!于是跳起来,抡刀朝违天头顶狠劈。
违天不怒反笑,见钢刀迎头劈落,猛地抬起左臂,横在头顶。那手臂瞬间胀大了一圈,道道黑筋隆起,好似一条条游蛇盘绕。锋利的刀刃重重劈在这条手臂上,伴着“叮”的一声脆响,刀身断成两截。违天毫不停顿,手腕一翻,叼住周济手中的半截刀身,随手往怀中一带,周济站立不住,一个踉跄,朝他跌扑过来。他眼中闪过一道凶光,抬起右臂,一拳大力轰出。巨力之下,拳头连同小半截手臂,直直穿过周济的胸膛,透背而出!
他缓缓从周济的体内拔出手臂,其上沾染的鲜血化作道道黑气,融入了手臂中。
周济瞪着大眼,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他低头望了望,见胸膛处一个血窟窿,透过这个窟窿,背后的远天碧水清晰可辨。他张了张嘴,一头栽倒在地。
杜宽在一旁见了,当时便尿了裤子,忽听一声诡笑从高处传来,嘿嘿然如成了精的老耗子。抬头一望,见在那高高的桅杆顶部,不知何时站立一人。那人身披银蓑,头戴银斗笠,在阳光下银光闪闪,如着了一身碎镜,刺人双目。
正是水葬师!
杜宽吓得狠了,手中船桨“铛啷啷”掉落在地,慌乱中朝腰间一伸手,摘下一物,却是一支响弩。
百草门中常以响箭作为紧报信号,他将响弩举在手中,便欲按绷簧释放信报,不求能够慑敌,只求放出些响动,给湖底蓝洞中的姬仙媛示警。
水葬师站在桅杆顶,朝下嘿嘿一笑,猛将身形一转,织成蓑衣斗笠的百千枚银刃忽地分散开来,化作一道丈八银蛇,从杆顶蜿蜒着朝杜宽扑下。此刻响箭刚刚离弦,尖锐的鸣声方一响起,便戛然熄灭,却是疾速飞至的银刃将哨子削成了数截。
千百计的银刃紧随而至,自上而下,转眼将杜宽包覆在内,活生生将其裹成了一只银粽子。伴着一声凄厉的号啕,锋利的银刃齐齐向内收紧,鲜血崩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