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天骄
二人注目观看,见那剑阵中人身后计有六人,皆未见过,这七人越走越近,罗林斯提着一口气,手中已握紧了剑柄。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这七人行动的样子,距离的远近似乎有些眼熟,忍不住问祝双成:“他们看着怎这样熟悉?”
祝双成也怔住了,低低声音道:“长恨此身非我有。”
罗林斯现在终于也记住了这个名字,奇道:“他们到底有几个人?”
祝双成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是啊,见过这剑阵的人,大部分都已死了。而面前这七人的动作举止,仍与那天在落霞山上看到的七人一般无二,薛天骄到底培养出了多少个这样的打手?罗林斯不知道,他知道的是,现下可没有个张灵芸指导他们破阵了。
他低声道:“希望那些银针能够奏效。”
七人在祝双成匆忙布下的阵势那里止住了脚步,为首的人看了眼那阵势,眼神中露出不屑的意思,他做个手势,七人一起退后,随即一同举剑,劈向旁边一棵大树。那棵树足有一人合抱,但在七人合力之下,竟然很快被斩断。
大树轰然倒地,正倒在祝双成设置的阵势上。她那阵势不过只是石块与泥土所设,被大树一砸,霎时毁了大半,七人纷纷从树上跃过,自然也不曾触到阵势中的银针。
祝双成心中一紧,就在这个时候,中间一人忽然哎哟一声,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他们事先埋下的银针,终有一枚奏效,可惜,不是他们想要的那个首领。
罗林斯心念一动,忽然从灵官庙里跳了出来,剩余六人见到同伴倒下,已是吃惊,忽又见到了罗林斯,更加惊讶,首领更是叫道:“怎么是你!”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咬牙切齿地道,“你们游侠盟,一定要和我们作对么!”
罗林斯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跑,首领恼怒至极,带了两个人追了上去,又向余下三人道:“你们进庙去仔细看看!”
祝双成心道不好,若在庙中打斗,只怕误伤无辜,此时她倒有点后悔把那香料商人带来,便一指解了他穴道,道:“快寻机会离开吧。”说着,拔剑走了出去。
余下三人见到祝双成从里面走出,各持长剑,逐步逼近。
虽然祝双成曾经以一打二,但那次是她豁出命去,最终自己也受伤不轻,何况现下对方又多了一人。她握紧剑柄,屏息凝神,可就在这个时候,三人中左侧那人一个踉跄,“啊”的一声栽倒在地。
接连二人被暗算倒地,而这边甚至还不知到底中了什么埋伏,剩余的两人不由紧张起来,祝双成借此良机,一剑疾刺。
她剑如连珠,绵延不绝,这套剑法乃是太微门中有名的一套“走珠剑”,招招相连,式式相接,那二人被她占得先机,一时间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又有片刻,其中一人被她刺中一剑,虽只是轻伤,那人亦是十分忿忿,心道:这样一个纤弱的女子,难道我们竟打不过?一时间也顾不得那不知自何处而来的埋伏,剑法一转为刚猛,招招抢攻。他的同伴一看,不甘示弱,招式也愈发凌厉起来。
祝双成一套走珠剑恰好使完,被两人剑势逼迫,剑招不觉慌乱起来。二人心想:果然女子气力不足,想她方才不过趁我二人不备,占些便宜罢了,认真打起来,怎是我们对手?于是攻势更多,祝双成似已支撑不住,挽个剑花,转身便退。
两人岂容她离开,向前追赶。就在这时,祝双成忽然停下脚步,反身一剑。
这一剑劲力之强,速度之快,并非言语所能形容。据说当年太微门创始人任太微于大临仙峰顶见苍鹰搏兔,姿态如电,受其启发,便创出这一剑,命名为“飞电流光”。这一剑十分了得,眼下大小临仙峰合在一处,能使出这一剑的不超过十人。那两人恰是身前身后赶到,不及躲闪,竟被祝双成一剑串成了冰糖葫芦。
祝双成喘着气,奋力去拔长剑,但第一次并未成功,连拔了三次才将雪青长剑拔出。原来这一剑消耗劲力极大,祝双成虽然练成,但她也只能使出这一剑而已。
两人的尸体随着长剑拔出,同时栽倒在地。祝双成略一调息气息,倒提着长剑,便朝后面奔去,谁想刚走了几步,便见罗林斯走了过来。
“你还好吗?”
“你没事吧?”
两人异口同声问了出来,祝双成喘了一口气,见罗林斯并没受什么伤,略放下心来,道:“我杀了两人,有一人被毒针刺倒,罗盟主可还好?”
罗林斯道:“我没事,追我的三个人都毒倒了。”
祝双成是硬碰硬和那两人搏杀,罗林斯却是刻意引他们向隐藏了银针的地方跑。后院藏的针不及前面多,不过几处要害地方埋伏罢了。罗林斯有意绕着圈子在后院跑了好几圈,大半地方都已跑遍,到后来那三人都觉得后院必定不会有埋伏,也降低了防备。罗林斯随即便引他们去一处银针最为密集之处,三人便齐齐中招。
听到这句话,祝双成面上忍不住显出笑意,深深一礼道:“多谢罗盟主。”
尽管这几人都中了埋伏,个个昏迷不醒,但罗林斯与祝双成也不知道药效能持续多久,因此祝双成还是逐一点了他们穴道,又将埋伏的银针一一取出,免得旁人路过受伤,随后,才将那名首领带入灵官庙中。
首领也被封住了穴道,既不能动,亦不能开口说话。祝双成正要为他解开穴道,忽见方才那名香料商人还在庙里,不免有些歉意,道:“抱歉将你带来,现在已无事了,你快些离开吧。”
那香料商人道:“吓死我了,都不敢看外面,那些人都被你们打跑了吗?”
祝双成道:“是,你不必担心。”
香料商人道:“你们只两个人,怎么能打跑七个人?”
这话可有些不好回答,罗林斯想一想答道:“她的剑法很厉害,就把他们都打跑了。”说着一指祝双成。
那香料商人歪着头看祝双成:“她的剑法为什么那么厉害呢?”
祝双成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拿出一块银子放到那人手里,道:“你快离开吧,这……”
她想说,这里不安全。可是这句话只说了一个字,罗林斯忽然一把拉住了她,往自己怀里就拖。祝双成吃了一惊,先前罗林斯虽然也为她包扎过伤口,但那毕竟是为了帮忙,现在怎会有这样轻薄的举动?但她随即便反应过来,罗林斯虽然抓住了她的手,其实是把她拖向了自己身后。随即他拔剑指向前方:“你是谁?”
——尽管他也知道祝双成剑术不在自己之下,然而在遇到危险之时,他仍然下意识地站到了她面前。
祝双成登时也反应过来,若是普通的香料商人,遇到这等江湖仇杀,躲都躲不及,怎会一直留在这里?且此人说“不敢看外面”,他又怎知道来的是七个人?她上前一步,雪青宝剑尚未出鞘,那个香料商人却已经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先前很轻,随即愈来愈大,愈来愈响,罗林斯与祝双成都觉胸口剧震,手中长剑险些脱手。两人连退几步,捂住双耳,却仍觉胸口烦闷至极,而庙内灵官像被这笑声一震,上面灰尘簌簌落了下来,仿佛一场骤雨。
罗林斯已经准备抬脚跑出这破旧的庙宇,那香料商人却倏然停住了笑声。他看向二人,单看相貌,他自然还是先前的样子。然而气质上却已大为不同。他的眉锋斜斜挑起,眼神睥睨,唇角带着分似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在嘲笑天下人,又仿佛在嘲笑自己。
他问:“你们认出我了吗?”
天下间有这份内力的人大约超不过十个,而在这些人中,如此年轻的也只有那么一个。
罗林斯与祝双成都没见过他,然而在一瞬间内,他们却同时猜出了他的名字。
——秘教总护法,薛天骄。
二人对视一眼,不发一言,一同上前一步,双剑同时刺出。这两剑,一剑是小临仙峰的得意剑招,一招是来自西方的自创剑技。兵器剑法,皆有极大差异,然而这两剑的凌厉,却是一般无二。
薛天骄笑吟吟地看着两人,并不着急闪躲,等剑到了面前,他左一躲,右一闪,双手轻轻一拨,也不知怎么回事,祝双成与罗林斯的剑竟然分别刺向了对方。幸好两人都是剑术高手,及时撤剑,随即分别再度出招。薛天骄轻飘飘地跳到一旁,二人的剑招并不能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祝双成心想:此人武功极高,方才的两招也不过是出自戏耍的角度。这样的高手,普通的剑招决计对付不了他。想到这里,她手中雪青宝剑一转,使出了一套“忘尘剑法”。
这套剑法,据说是任太微成仙后留下的武学之一,外表看似仙气缥缈,内里实则处处杀机,祝双成生得清丽,与忘尘剑法恰是相得益彰,使到极致处,便如她的名字一般,剑光飞舞,宛若仙女临凡。
罗林斯见她这套剑法这样出色,索性让到侧面,并不与薛天骄正面相抗,只在寻得破绽时,抽冷子一剑刺过去。他的佩剑本来细长,速度又快,颇有出其不意的功效。薛天骄点了点头,以一敌二,神色之间,并无半点惊惶之处。
忘尘剑法并不很长,不过七七四十九招,这套剑法与先前的飞电流光,堪称祝双成最得意的武功之二。但一套剑法即将使完,薛天骄面不改色,非但不曾受伤,甚至并未让他增加一分窘迫,口中还道:“唔,你年纪轻轻,还是个女子,能练到这样也算不易。”
其实薛天骄自己不过二十多岁,但听他这话的口吻,就仿佛武林前辈一般。
祝双成面色一变,喘息愈急,先前那一剑飞电流光已经用去她不少内力,现在又使了这一套剑法,愈发疲惫。罗林斯两步来到她面前,长剑疾刺,接下了薛天骄一招。
秘教总护法看着他笑起来:“你是白羽盟的新盟主吧?”
罗林斯道:“是。”薛天骄手上仍是轻描淡写,但已是他面对过的压力最大的敌人,在这种压力下,他甚至无法多说一个字。
薛天骄笑道:“你们白羽盟,是不是以为秘教里的人都是云梦犀啊?”他唇角微微上挑,顺手击出一掌,叹道,“云梦犀无能死了,我也该把秘教的名声,再正上一正了。”
罗林斯向旁一闪,一个翻滚躲过这一掌,他姿势仍是单膝跪地,反手刺出一剑。中原的武林中,极少有这般的剑势走向。
薛天骄不由哎了一声,道:“真有意思。”他和罗林斯打了将近百招,罗林斯把自己所知的套路,所会的剑法,全部使了个干净。薛天骄摇了摇头,“你们这些西洋人的剑招,原来也不过如此。”原来他与罗林斯能打这许久,并不是罗林斯的剑法如何高明,不过是他想看西方的剑术而已。
而罗林斯与薛天骄对抗这许久,后者分毫未伤,罗林斯的身上却已多了四处伤痕。一处在腿,两处在肩,又有一处在小腹,最后一处幸亏罗林斯躲得快,再慢一分,只怕便有开膛破肚之虞。
肩头的伤口还在滴血,那是右肩,提剑已然不易,但罗林斯仍是紧紧握着剑柄,他的金发散乱,几缕发丝垂落在额前,蜂蜜般的眼眸深重如同浓墨,透着一种凶狠的秀美。
罗林斯知道自己打不过对面这个人,可英兰岛上的武士,没有坐以待毙的道理。
他的眼角余光又瞥向旁边的祝双成,方才他与薛天骄对敌之时,祝双成其实是有机会离开的。但她并没有走,而是在一旁协助出招,罗林斯受了四处伤,她也中了一剑,而这一剑就要比罗林斯那四剑都要严重。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候,罗林斯忽然想:她先前在落霞山也受了重伤,那伤口愈合了吗?
他刚想到这里,就见祝双成握紧剑柄,一剑刺了出来,这一剑如若流星闪电,正是她先前使过一次的飞电流光。
原本她已没能力再出此招,然而面对这样的强敌,已没了旁的办法。用这招或许只有一分希望,可不用这招,便是半分希望也没有。
薛天骄也看到了这一剑,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双脚略略分开,就在这一剑即将到达他面前的时候,他左手在腰间轻抹,一束电光疾射而出,那竟是一柄软剑。
祝双成连退三步,手中雪青长剑断为两截,她忍了两番不曾忍住,一口血“哇”的一声吐了出来,罗林斯见她身子摇晃,一把扶住了她。
薛天骄摇了摇头,手持软剑,一步步走了过来。那柄软剑极细,竟与罗林斯的佩剑相仿,先前缠在腰间的时候,罗林斯与祝双成都不曾看出端倪,可见其柔软。但现在软剑出鞘,光亮却宛若天畔一闪而过的电光,单是持剑在手,这一份凛冽,便已压倒群雄。
薛天骄的声音轻悄:“你方才那一剑,叫什么名字来着?”他并没有等祝双成的回答,又道,“啊,对了,叫什么飞电流光,也只有这一剑,勉强还像些样子。但你记住了,你这样的剑,离一个电字还差得远呢。”他屈指轻轻一弹软剑剑刃,电光霎时闪烁不已。
薛天骄有剑名擎电,天下闻名,见到的人却少之又少。祝双成一剑能逼出擎电真容,放在江湖上亦属难得,只是,再怎样难得,一死之后也没了用处。
薛天骄越走越近,动作神态依旧漫不经心,眼神却逐渐凝注起来。罗林斯一手扶着祝双成,一手持剑,依旧寻思着应对的剑招。薛天骄眸光一闪,忽地一剑刺出。
说是一剑,然而擎电速度之快,实非常人所能想象。罗林斯只觉有七把软剑自前方一并刺出,对准的皆是自己与祝双成身上要害。
然而,这七剑皆是真实,亦或皆是虚幻?又或部分为真,部分为幻,然而虚实之间,到底应当如何分别?
罗林斯判断不出,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又有一道剑光从窗外飞射而入,与薛天骄手中软剑绞在一起。只听铿然一声金铁交鸣,七道剑光一并反射而回,一个青衣人手持长剑,退了一步,虎口上已迸出血来,显是受了内伤。
罗林斯惊喜道:“张灵芸,你终于来了!”
张灵芸低声道:“抱歉,我来迟了。”手中长剑并不停顿,正是大临仙峰的绝技“临绝顶”。
灵官庙内剑风呼啸不已,薛天骄头一次皱起了眉头:“我想杀人,你敢拦?”
他软剑一抖,漾起电光点点。先前与祝双成罗林斯二人打斗之时,他其实是观望态度为多,主要还是要看二人的剑法。现下张灵芸触了他的逆鳞,他便再没有半点容情的意思。
一时之间,灵官庙内的风声与电光交织,构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凡是碰到这张网的,轻如稻草,重若神像,皆断为两截。
虽是生死关头,罗林斯仍看得目眩神移,自来到东方以来,他虽见识过许多剑术,但唯有顾我思与现下的薛天骄,方能称得上高手中的高手。而顾我思那一剑毕竟相距甚远,看不分明;现下的薛天骄却是近在眼前,罗林斯虽知此人乃是生死大敌,心中也忍不住赞叹不已。
张灵芸的剑术已经相当出色,且他长于内力,二者搭配,自然威力更增。但他的剑术再怎样厉害,看起来毕竟还是人间的力量。薛天骄却不然,他一招一式不似人工,而似天成。加上他手中所持的擎电,竟让人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拿的并非一把剑,而是将天上的闪电盗来手中,肆意使用。
张灵芸与薛天骄对了三十一招,在这三十一招之内,他连换了七种剑法中的招式,其中甚至有一剑,把薛天骄逼退了一步——当然薛天骄随即便反击回去,张灵芸身上也挂了彩。十三招之后,张灵芸被逼到一隅,再无退路。薛天骄冷笑一声,数道电光展手而出,分别击向张灵芸咽喉与胸口要害。张灵芸前方、左边、右边皆被电光逼迫,后面就是墙壁,再无退路,而这几道电光中蕴含的内力极强,还击亦无可能。
眼见张灵芸就要毙命于此,一道人影忽然掠过,挡在了张灵芸的面前。
生死关头,祝双成一掠而出,为张灵芸挡下了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