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大慧禅师的泉州因缘及其以禅释儒的“物格说”

大慧禅师（1089～1163），俗姓奚，字昙晦，法名宗杲，号妙喜（高孝两朝，凡三赐号），宁国（今安徽宣城）人，因两住径山（距杭州城西北50公里）亦自称“径山”。大慧年少则不同于常人，“形体岐嶷，气宇如神”，年十二，入乡校，因与同窗“戏以砚投之，误中先生帽”127偿金后归，十七岁受具足戒（《年谱》与《五灯会元·径山宗杲禅师》），历经师事黄龙派真净克文的法嗣湛堂文准，转事汴梁（今开封）天宁寺圆捂克勤，于言下豁然顿悟。圆捂“著《临济正宗记》付之，俾掌记室”128，从而名震京城。其后，两次住持径山，建千僧阁，从游者1700余人，被誉为中兴之主，上自名公巨卿，下至普通民众。大慧固然是重震禅林之巨擘，有另辟蹊径、矫正流弊之功。其创立“看话禅”，主张以禅林公案中疑义语句作为“话头”来进行内省式参究入门，强调“以悟为则”的宗教实践，不仅吸收云门、曹洞两宗的宗教智慧，而且也流淌着明教（摩尼教）之思想血脉129，这也是宗杲“看话禅”能够为中国禅宗注入新活力之不容忽视的重要原因。

大慧宗杲50岁之前与泉州有一段因缘。绍兴五年（1135）泉南给事江少明创新庵于小溪之上，延请大慧（道谦当侍行）以居。宗杲答缙绅孟仁仲、徐师川书说：“去春入闽憩广因洋屿及八个月，而蔡子应以莆中灵岩天宫庵见招，坐席未暖，江少明复以今新庵遣人相延，遂领长乐五十三衲子卷裓此来。”可知其由福州、莆田辗转而来，一时名士如山东退休宰相李邴（1085～1146）、给事江少明、蔡子应、郎中储彦伦、李端友、蔡春卿皆从游。时大慧举自颂“赵州庭前柏树子话拈”云：“庭前柏树子，今日重新举。打破赵州关，特地寻言语。”问：“既是打破赵州关，因甚特地寻言语。”良久云：“当初将为茅，长短烧了，元来地不平。”李邴别后以书与大慧曰：“近扣寿室，伏蒙激发蒙滞，忽有省。……今一笑顿释。……临别叮咛之语，不敢忘也。”130 六年丙辰（1136）住泉州云门庵，十月，李邴、吕居仁、郑尚明同访。大慧令莆田郑元亮写《顶相三公述赞》书其上，并自题曰：“赵州云，似则打杀老僧，不似则烧却帧子。尽谓此本逼真，独未见有下毒手者，放过一着，两手分付钝叟（尚明之号）。”131其时大慧已遍历禅林，研究出一套融贯儒道释的工夫，自命以佛释儒，运用自如，泉南诸缙绅对大慧亦追随效颦。七年丁巳（1137），大慧被“诏住径山”，其答泉守刘子羽（1097～1146）书云：“五月初离泉南，冒大暑艰苦备尝，七月方抵三衢。”132刘子羽在知泉任上，亦从之游，其弟刘子翠与宗杲交往，则在绍兴初年。

从其泉州宗教活动来看，大慧以“看话禅”说“公案”，在本体论则根于“华严禅”。他要用其雄辩的“话头”，则同一话题，正话反说，旧话翻新，称之为“死蛇弄活”。“点铁成金”，为去开发人人都有的本性美妙光明的“心体”，则所谓“妙明心印”（如来藏）。在引导参禅者在参究“狗子无佛性”的“无”字公案时，必须参究到“举话底亦不见有”，则参究到主客双泯、人（举话底）法（“无”字公案）俱忘的境界。只有这样，才能达到契悟，亦所谓“归家稳坐处”之际，也是“妙净明心”的时候。如大慧开示郎中蔡子应：“某近看‘狗子无佛性’一语，恰似平地钉个击驴橛子，一除除却，顿觉廓然，本无挂碍，一切文字语言已没交涉，故见得‘竹篦子’彻底分明，信知从上佛祖切要，为人处尤无多子，便见自己脚根下一段大事明，如皎日廓若太虚，从本已来，不生不灭不变不易，赤骨历地着一丝毫不得直饶，千佛出世亦无摸索处，菩提烦恼真如涅槃，皆为剩法花梢柳眼种种胜妙境界。”因作颂曰：“云门篦子，逢人便举，有眼无睛，徒劳下语。”又曰：“狗子无佛性，截断衲僧命，打破赵州关，识得云门病。……”133综观大慧宗杲泉南活动之所谓“开示”，其“自在无累说”以所举“话头”，糅合（剽窃）道家老庄思想，或归于“空”，或归“因果”，但比起早期佛家，不必入山面壁，在俗也能参禅以求“解脱”，从而吸引了泉南士大夫精英人物。诚如后来学生问朱熹，“今世士大夫晚年都被禅家引去者，何故？”答曰：“是他的高似你。你平生所读许多记诵文章，所借以为取利禄声名之计者，到这里都靠不得了，所以被他降下。……且省力，谁不悦而趋之。”134不独李邴诸人，先前的王安石晚年亦是“舍宅为寺”，请两个僧人来住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