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译版序言
这是我的第二本书被翻译成中文。第一本是《哲学社会学:一种全球知识分子变迁理论》。解释这两本书之间的关联也许是有用的。前一书运用了存在于学术界的互动仪式理论。纵观历史,有创造性的思想家跟其老师和学生建立起了网络关系,而且他们是在小群体中开创了新的学术运动。这些网络的重要性不仅仅在于它们继承了已有思想,更在于它们为拒绝一些观点而创立新观点集中了关注点,并建立起情感能量。有创造性的个体是这样一些人,他们把学术界的仪式内在到了其自己的思想中;他们能够把已有的思想与新思想相结合,因为对他们而言,思想是富有情感的。由于思想是群体成员身份的符号标志,故他们创新性的思维通过其思想的新综合可以实现。
在《互动仪式链》中,我更充分地解释了互动仪式理论。仪式的具体机制包括在那些互动中的人之间形成高度的相互关注,以及他们在共享的情感节奏中的连带性。重要的一点是,互动仪式是变化的;它们会成功也会失败,这依赖于其构成要素在多大程度上呈现出来。因而我们能预测在什么时候将有重要结果,什么时候没有:它们将在何时形成社会成员感,何时将出现对符号的尊重,何时个体将会富有情感能量并将维护道德标准;或者相反,何时所有这些过程将减弱或失败。
历史上,最早关于仪式的社会学思考是由中国思想家做出的。孔子和他的追随者强调,礼仪表现对社会秩序至关重要。孔子还提出,人类本性根本的是善和道义,而仪式对于形成道德来说是必不可少的。这非常接近于法国社会学家涂尔干于20世纪初期提出的理论,其理论是我分析互动仪式的基础。但在这两个理论之间存在着重要差别。孔子的仪式是保守的;他试图恢复最早历史时代的礼仪。并且孔子的仪式强调家长和国家掌权者的权威性。互动仪式理论却说明了仪式在如何能够维护原有关系和符号的同时,又可形成新的社会关系和新符号;它说明旧仪式可能失去其力量,因为仪式的力量是易变的。互动仪式理论将有助于解释社会变迁以及社会保守主义。
例如,互动仪式理论被应用于2003年在SARS流行期间香港出现的仪式。(彼得·贝尔[Peter Baehr]:“社会绝境、灾难的社区和SARS社会学”[Social extremity, communities of fate, and the sociology of SARS],《欧洲社会学档案》,2005年第40卷,第179-211页。贝尔是香港岭南大学社会学教授。)这些包括戴卫生面罩的仪式,它们已超出了单纯的功用方面,而反映了社会关系。互动仪式理论的另一应用是由张玉萍(音)做的,张是宾夕法尼亚大学的一位社会学者,她研究了“文化大革命”期间的仪式主义。张指出,在集体仪式压力下缺乏个人的后台空间是“文化大革命”失败的原因之一,而通过对这些政治仪式的批判反思导致中国转向了新的社会政策。
互动仪式理论给出了一个如何分析社会实践活动的模型,无论我们在哪里看到的这些实践活动,无论是新的或是旧的。它对具体观察这些过程是必要的。人群在多大程度上聚集起来?聚集有多频繁和持续多久?他们在多大程度上相互关注并了解到彼此的意识?他们在多大程度上分享共同的情感,以及个体可多么强烈地维系于群体情感?它是什么样的情感、在何种程度上它会转变成新情感?我们也应该观察下列结果:群体的团结程度和持续时间;代表群体的符号的创造和这些符号受尊重的时间;个体通过参与仪式具有的信心和热情的情感能量,以及这些情感在变成被动性和消沉性之前持续多久。仪式在时间上有历史;它们不会永远持续下去,但是只有当它们被以一种高度的关注和情感不断重复时,才会有力量。当关注消失和情感减弱时,旧仪式衰落了,新仪式兴起了,因为群体创造了一个新的关注点和形成了新的情感。
互动仪式理论的某些方面是有争议的。研究者提出的问题有:身体的聚集对仪式是必要的吗?仪式能通过非身体聚集的互联网和手机进行吗?这是需要去研究的一个重要问题。我的观点是,使一个仪式成功或失败的最核心特征,是相互关注和情感连带的程度;身体的聚集使其更加容易,但由远程的交流形成一定程度的关注和情感连带也许是可能的。但我的假设是远程仪式的效果会是较弱的。
互动仪式理论有诸多方面的应用。我希望,中国社会学家能用它去探索社会的新发展。
兰德尔·柯林斯
于宾夕法尼亚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