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战争前夕的温斯顿·丘吉尔
I
1914年,年近40岁的温斯顿·丘吉尔即将开始他在赫伯特·阿斯奎斯首相的自由党政府里担任海军大臣的第四个年头。雷厉风行的丘吉尔把这个重要的部门管理得井井有条,但当时的他还不像后来那样为世人所熟知。他精力旺盛、天资过人,也非常善于宣扬自己的功劳。因此,他年纪轻轻就已然出人头地。不过,他能够留在政府中任职,主要靠的是首相的宽容和财政大臣戴维·劳合·乔治的大力支持。他比内阁里的其他成员至少年轻十几岁。普遍的看法是,他还不够沉稳、成熟,不适合担任高官。
他讲起话来,还有点像个学生似的口齿不清。在他的脸上,青春期的最后痕迹刚刚开始褪去。一直到最近,他才开始变得好斗,阴沉的神色开始爬上脸庞,并且开始叼起雪茄吞云吐雾。他浅棕色的头发刚开始变得有一点稀疏。这几年,他的体重增加了一些,不过还谈不上发福。他面色红润、身高中等,身材有变圆的迹象,这使得他的外表不是特别讨人喜欢。只有在事后看来,我们才会觉得有朝一日他将变成一个令人敬畏的人物。
他最打动人的不是他的长相,而是他冲劲十足的性格。他聪明、充满热情而又情绪多变。他的父亲在45岁时就去世了,在政治上也不甚成功。这一阴影笼罩着他,让他十分担心自己也会英年早逝,因此他在自以为所剩无几的余生里拼命向上攀爬,为此不惜厚颜无耻地把他的朋友和敌人都挤到一旁。有些人怀疑,他像他父亲一样情绪不太稳定,另一些人则认为他只是太年轻。他的身上既有伟大之处,也有幼稚之处,只是他的同僚们更容易看到他身上的幼稚之处。他情绪多变,喜欢把事情归结为私人恩怨,经常在应当倾听或观察的时候滔滔不绝地搬出长篇大论。他慷慨而热心,却对他人的想法和感受不甚敏感,经常无法觉察到自己的言谈举止对别人产生了怎样的影响。他说话声音很大,无论做什么都投入极大的热情。那些追求超然和低调的同僚觉得他十分恼人。
他经常改变自己的观点。由于他捍卫自己观点的时候总是激情满满,他改变观点的时候就会显得既剧烈又极端。他曾是一名保守党人,现在又成了自由党人;他曾经是内阁大臣里最亲德的,现在又变成了最反德的;他曾经是内阁里亲土耳其派的代表人物,后来又变成了最反土耳其的人物。在他的敌人看来,他愚蠢到了危险的地步;在他的朋友看来,他实在太容易被他人左右。
与其他人不同,他对稳妥谨慎的做事风格深感不屑。他曾经在印度从军,在古巴和苏丹见证战争,还曾经从南非的战俘营里逃亡,成了大英雄。甘冒风险的性格让他声名显赫、平步青云。他有着幸福的婚姻和顺利的仕途,但他骨子里就是个闲不住的人,总是在寻找待他征服的世界。
三年之前的1911年的夏天,他意外地迎来了一次施展抱负的大好机会。在一次短暂的国际危机期间,阿斯奎斯政府发现海军部根本没做好执行战时任务和支援陆军行动的准备,深感震惊。内阁大臣们惊讶地得知,皇家海军并没有能力把英国远征军送过英吉利海峡。他们还发现,海军部甚至不愿意设立一个海军参谋部。阿斯奎斯和他的同僚们意识到,是时候任命一位新的海军大臣来推动基本的改革了。
时任内政大臣的丘吉尔对这个职位很感兴趣,他的政治导师劳合·乔治也提名他出任这一职务。很自然地,他的年龄成了阻碍他任职的一大因素。此时36岁的丘吉尔已经是史上最年轻的内政大臣了。他的很多政敌指责他总是急不可耐地要实现自己的野心,认为他实在太过年轻,不适合担此重任。在他们看来,他身上满是不够成熟导致的缺点:固执己见、经验不足、判断力欠缺,以及过于冲动。另一位同样争夺海军大臣职位,且在角逐中占据优势的竞争者表示,他十分欣赏丘吉尔身上的干劲和勇气。但是,像其他人一样,他也指责这位年轻的内政大臣总是先行动再思考。
不知是出于何种考虑,首相最终决定在丘吉尔身上碰碰运气。丘吉尔在1911年夏天到1914年夏天的任职经历表明,首相这次赌对了。丘吉尔沿着已经退休但仍然充满争议的海军元帅费希尔勋爵(Lord Fisher)的思路,把英国海军从一支仍在使用燃煤军舰的19世纪海军改造成了一支使用燃油军舰的20世纪海军。
II
丘吉尔于1900年第一次当选议员,随后加入了保守党,成了一名“统一党人”(当时通常使用这个称呼),或者说是“保守党人”,再或者说是“托利党人”(这个叫法则老派一些)。然而,在1904年,因为在自由贸易问题上的激烈争吵,他走到议院的另一边,加入了自由党。
丘吉尔成了政治上的变节者,因而两党对他都不信任。这种不信任也并非毫无根据,因为从政治本性上来说,他既不是全然的保守派,又不是彻底的自由派。在社会和经济议题上,他倾向于自由主义;而到了外交和国防政策上,他又持托利党人的观点。丘吉尔在本质上十分好战,对自由党上下那一套理想主义色彩浓重的和平主义毫无好感。他从自己的先祖、英国历史上最伟大的将领之一马尔博罗公爵(Duke of Marlborough)身上继承了战争天赋。在受教育的过程中,他上的是军事学院,而非一般的大学。他还曾作为陆军军官服役,对军事十分痴迷。1912年,当“女巫号”上的维奥莱特·阿斯奎斯面对着美丽的地中海海岸慨叹“多么完美”的时候,丘吉尔接口答道:“没错,完美的距离,完美的能见度,如果这船上有几门六英寸口径火炮的话,这是绝佳的射击条件……”
1914年,当战争的阴云笼罩了夏日的天空,推崇和平主义的自由党人似乎变得不合时宜,而海军部的丘吉尔仿佛成了出现在正确的时间和正确的地点的那个正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