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象征派先驱（4）
米拉·罗赫维茨卡娅
米拉·亚历山德罗芙娜·罗赫维茨卡娅（Мира Александровна Лохвицкая，1869—1905），生于彼得堡一个律师家庭，1888年毕业于莫斯科亚历山大学院。1889年开始发表作品，在短短的一生中出版过五卷本诗集。1896年，她的一本诗集荣获科学院普希金奖。1905年因肺结核死于彼得堡。
罗赫维茨卡娅的抒情诗局限于个人对男女私情的感受，题材比较狭窄，但又时常带有戏剧性。她的诗描写女性心理方面比较细腻、真切，情调比较悲观、伤感，同时又不乏对理想世界的向往。她对阿赫马托娃，尤其是谢维里亚宁无疑产生过重大影响，在俄国女诗人当中是相当出色的一位。
【“假如我的幸福是自由的雄鹰……”】
假如我的幸福是自由的雄鹰，
假如它在蔚蓝的天空里高傲地翱翔——
我会张弓朝它射出呼啸的箭，
让它只属于我，不管活着抑或死亡!
假如我的幸福是奇美的花朵，
假如这朵花生长在悬崖峭壁之上——
我会不顾一切地设法得到它，
把它采下并尽情吸吮它的芬芳！
假如我的幸福是珍贵的指环，
假如它在河底的流沙下面埋藏——
我会像美人鱼一样潜入河底寻找，
让它在我的手指上闪闪发光！
假如我的幸福埋在你的心里——
我会用烈火日夜焚烧你的心房，
要让你的心永远地属于我，
让它只为我一个战栗和跳荡！
1891
【哀诗】
我希望在春天里死去，
当快乐的五月重返人间，
当整个世界散发着馨香
又一次苏醒在我的面前。
那时我会微笑着对生活中
我所热爱的一切看上一眼，
然后大声地赞美自己的死
并赠予这死以“美”的桂冠。
1893
【“寒风叹息，混沌的思绪低语……”】
寒风叹息，混沌的思绪低语……
活着并不令人心情舒畅……
而那方暖如仲夏，大海悄声喧哗，
到处都洒满了明媚阳光!
暴风雪狂吼，使残留的泪水
倍加沉重地压迫着心房……
而那方却有蓊郁的香桃木生长，
簇簇的白玫瑰竞相开放!
人生在彼世的幻觉中匆匆而过，
微不足道且终归虚枉……
而那方欢歌笑语，幸福如泉喷涌。
还有美的存在与光芒！
1895
【“这些韵脚——是你的或谁的也不是……”】
这些韵脚——是你的或谁的也不是，
我识得它们动听的言语，
有了它们歌声如淙淙的小溪，
水晶般透明的谐音交相应和，
我识得你那清澈的诗句，
充满美妙而又朦胧的意象，
你缤纷的阿拉伯式图案
出人意外而又奇特的组合。
聆听着这含混不清的歌吟，
我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愿望：
我想成为你的一个韵脚，
成为——你的或谁的也不是，像韵脚一样。
1896
【睡天鹅】
我的尘世生活是芦苇高亢
而又不可思议的沙沙响声。
这声音拍打着熟睡的天鹅，
我的惊恐万分的灵魂。
远方的轮船在摸索航向，
信号灯焦急地闪个不停。
海湾的苇丛里一片平静，
忧愁在弥漫，大地负担沉重。
可是，在芦苇的沙沙声里
滑过一丝颤抖发出的声音——
被惊醒的天鹅打了个寒战，
我的永生不死的灵魂。
它展翅飞向自由的世界，
那里风暴不对波涛逞凶，
那里永远湛蓝的天空的眼睛
对变幻莫测的海洋脉脉含情。
1897
【“我的心灵似纯洁的水莲……”】
我的心灵似纯洁的水莲
在恬静倦怠的池塘上面，
在温柔神秘的月光底下
绽放开它的银色的花冠。
你的爱仿佛朦胧的光线
将无言的魔法涓涓流出，
于是我芬芳四溢的花朵
被你的魔法的冰冷冻彻，
被一种奇怪的忧伤迷住。
1897
【“大雷雨要来了！我看见了……”】
大雷雨要来了！我看见了——
在白杨树的颤抖中，
在半明半暗的难挨的酷热中，
在林间小径沉闷的昏暗中。
在被云彩遮蔽的阳光
强大而炽热的力量中，
在你珍贵无比的双眸
那层疲倦的薄翳中。
1897
【海神】
你——是被缚的生命之囚，
而我——是自由自在的海神。
上半身——是热辣辣的女人，
下半身——是冷冰冰的海豚。
我凝视着一望无际的海面，
我掀起泡沫四溅的波澜。
我给予不完整的享受，
我激发不满足的心愿。
那些堕入情网的入水者，
在我的歌声中不能自拔，
为了寻找新的忘却
纷纷葬身于浅紫色的海底。
给你的——是欲望的陶醉，
给我的——是水下的湿冷。
你——是被缚的生命之囚，
而我——是自由自在的海神。
1899
【火怪】
静。悠长的黄昏沉默不语，
但壁炉的温热令人精神振奋。
墙外回旋着古老的华尔兹，
安静的华尔兹，为过往而愁闷。
在我面前，在一堆炽热的石头上
一群轻灵的火怪在跳舞，如痴如狂。
剧烈的动作中散发着生命活力，
疯狂的游戏中隐藏着死亡。
他们全都穿着鲜艳的红色服装，
并把手中金色的箭矢来回摇晃。
听得见他们含混的细语的合唱，
听得懂他们无声的歌，像烟一样：
“我们是火之怪，我们是火之光，
我们是白昼之子，如幻影一般。
火是我们不朽的源泉，我们活着
不过是一瞬，照亮的却是百年。
我们鲜活的光芒在黑暗中照耀，
我们手拉着手，在环舞中转圈，
我们温暖黑夜，我们播撒光明，
我们在不见阳光之地播撒光焰。
我们的居处既好看而又可怕，
那里的草红如花朵，嫣然开绽，
那里滚烫的旋风卷成一个细筒，
那里蓝色的火焰在头顶高悬。
那里突如其来的一颗彗星
将熠熠生辉的眼睛高高抬起，
并将黄色星火的紫色行进
旋转成一个环舞，悄无声息。
我们都是火怪，是火焰之光，
我们是白昼之子，如幻影一般。
我们轻松地在一起欢笑、旋转，
彼此间在进行着听不见的交谈。
我们在乌黑的煤炭中颤抖，
我们把黑暗和生命留给它们。
我们是高飞的彗星的反光，
哪里有我们——哪里就有光明。
我们被创造，是为了一个瞬间，
是为了唤回那些行将熄灭的梦，
是为了温暖那些僵死的石头，
是为了舞蹈、闪耀——虽死犹生。”
1898—1900
【“我爱你，就像大海爱日出……”】
我爱你，就像大海爱日出，
就像俯身自赏的水仙爱波光潋滟的水面。
我爱你，就像星星爱金色的月亮。
就像诗人爱他的幻想所创造出来的诗篇。
我爱你，就像飞蛾爱火焰，
爱情令我痛苦，思念把我熬煎。
我爱你，就像喧闹的风爱芦苇，
我爱你，以整个意志和全部心灵的琴弦。
我爱你，就像人们爱谜一样的梦：
胜过太阳，胜过幸福，胜过生命与春天。
1898
【诅咒】
飞吧，我的梦，飞吧，
碰一下路上的野蔷薇，
拉一下弯曲的啤酒花，
摇一下云杉树和芦苇，
把小草的花儿抖进
睡莲的雪白的茶碗，
再把那温柔的浪花
溅在小水罐的上面。
请飞进静谧的高天，
把月亮的棱角触摸，
再轻轻吸一口凉气，
把闪烁的星星吹落。
当你落进快乐的暗处，
当你落在平安的大地，
在被迷惑的寂静所在
不要发出低声的叹息。
你别藏进田野的涟漪，
你要更加听话和勇敢，
告别了一垄垄的黑麦，
就合上你威严的双眼。
在做着美梦的曼陀罗里，
鲜艳似玫瑰，纯洁如百合，
请你让我的亲吻复活吧，
请施展你的魅力和诱惑！
1899
【大提琴】
一个盲人在拉琴。巫师控制了他的灵魂。
他的胸脯上下起伏。
琴弓似一把尖刀连连刺中，
音符在流淌，似血从伤口流出。
透过大提琴的呻吟隐约传来
慌忙作恶的魔鬼们的合唱。
我的幻想向不朽飞去，
他召唤我，去往没有星光的永暗。
他召唤我，投入遗忘的疯狂，
那里泪水的神赐黯然无光。
琴音低沉。一条蛇盘起身子。
啊，让我活着吧！啊，让我继续受难！
1900—1902
【“不要杀害天鹅……”】
不要杀害天鹅！
它们的羽毛洁白如雪，
它们的啼叫那么温柔地
回旋于人世间悲伤的暮色，
那里的一切——或暗淡，或躁动。
不要杀害天鹅。
不要折断蒲公英！
不要贪婪和妒忌；
田埂会为你们提供食粮，
你们也不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们不是单靠面包活着，——
不要折断蒲公英！
不要弃绝美！
美是不朽的，不需要熏香。
你们的鲜花和赞美于她无益，
她不需要赞美诗的荣光。
但离开她天才会失去力量，——
不要弃绝美！
1903
【“我渴望能成为你的爱侣……”】
我渴望能成为你的爱侣，
不为仲夏夜之梦的温馨甜蜜，
而是为了让永恒的命运
把你我的名字永远联在一起。
这世界被人如此毒害和污染，
这生活如此无聊又如此阴暗……
要知道，要知道，要知道啊——
在这世界上我总是形只影单。
我不知道哪有真理哪有谎言，
我像只羔羊迷途在荒野深山。
生活对我将意味着什么，假如
你回绝了这痛苦心灵的呼唤？
尽管别人总是抛弃花朵，
不惜让它们与泥沙为伴……
然而你，然而你，然而你啊——
你是我的主宰，把我心独占！
我将永生永世地属于你，
做你温柔而顺从的奴隶，
不怨不哭也不矫揉造作。
我渴望能成为你的爱侣。
1904
【“我愿在年轻时死去……”】
我愿在年轻时死去，
既无爱恋，也无忧虑，
如金色的星辰陨落，
如不谢的花朵升起。
我希望被长久的敌意
所苦恼的人们跟我一起
在我的墓碑上找到欢愉。
我愿在年轻时死去!
请把我安葬在那远离
喧闹无聊的大路的地方，
那里垂柳弯腰撩弄水波，
未收割的无叶豆泛着金黄。
让沉睡的罂粟绽开吧，
让风儿在我头顶呼吸
远方大地的芬芳气息……
我愿在年轻时死去!
我不回顾走过的道路
和逝去的疯狂的岁月；
我会无忧无虑地睡去，
当唱完最后一曲赞歌。
请别让火焰彻底熄灭
请别把那个女人忘记，
她曾唤醒每个人的心……
我愿在年轻时死去！
1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