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蔚蓝新月
大概是在某个夜里，月被乌云遮盖了去，林中漆黑黑的没有光。
杀生丸从西国宫殿里跑了出来，他还是那么小小一只，穿着云狐裘，也不与母亲道别，就形单影只地从那个家逃了出来。
父亲那个家伙……
母亲她很孤独吧？可他也不想在那个整日凄凄惨惨，冷冷清清的宫宇之下待下去。比起母亲每日以泪洗面，盼望着父亲的身影在门前出现，哪怕是轻轻唤她一声“凌”都好。
爱？
父亲从来没有对母亲说过“爱”这个字眼，在他的记忆里，父亲对母亲说过最多的话就是“对不起”。
可于母亲而言，对不起有什么用？本以为终于等来真心，谁知依然是一道墙。
真是愚蠢的感情。
这不该是五岁的杀生丸该说出的话。
夜里找个山洞歇脚，赶走了洞里的妖怪，自己支起一个结界在里面待了一晚上。杀生丸抱着膝盖蜷缩在墙上，澈亮的金眸中却有着与他稚嫩的脸蛋不相符合的冷漠与疏离。
没有东西来生柴火取暖，腊月的天让他不觉有些寒冷，忽然有那么一瞬间希望母亲能找到他，和往常一样摸着他的小脑瓜说“爸爸回来了”。
或者，父亲也能找到他，带他四处云游也好。
父亲是三界称霸的王，拥有着至高无上的尊贵和无人能敌的妖力，他一直仰慕者心中那高大威猛的父亲。记忆中的父亲总是一人立在月光之下，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很长。
杀生丸喜欢踩着父亲的影子跟随在左右，遇到一些熟人，父亲会骄傲地与他们聊上一句。
“这是我的儿子。”
幼年杀生丸的心，一直那样单纯而天真，他坚信只要相爱就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坚信父亲就是他和母亲的天，父亲是战无不败的战神，父亲是他的巨人，会带着他一同在天空翱翔。
父亲说人类是善良的，于是杀生丸喜欢人类。
父亲说万物是平等的，于是杀生丸胸怀宽广。
父亲说爱意是温柔的，于是杀生丸善良博爱。
以前父亲说什么都是对的，可如今，杀生丸只信自己。
那晚，小小的杀生丸就这么抱着自己在山洞呆呆坐了一夜，即便三更，他也毫无困意。母亲没有来找他，父亲也没有来找他，看来杀生丸是时候开始一个人漂泊无居的生活了。
父亲交给他的那些招式，他烂熟于心
有一天他嗅到了父亲的气味，一路循着去寻找父亲的身影，他在丛林之中来回穿梭，明明父亲的气味就在身边，可他始终找不到。
杀生丸找累了，走到一条小溪边喝水，捧起那弯清澈的溪水洗干净沾满了灰土的脸蛋，却发现水里倒映着父亲的身影！
杀生丸惊喜地回过头：“父亲？！”
犬大将蹲下身来，握一手溪水，细细地给杀生丸擦试着脏兮兮的脸蛋，那红色的四道妖纹，与他一模一样。看见杀生丸，就好像看见了自己，犬大将眼底倒映着杀生丸稚嫩而纯真的笑颜，挥着小手与他诉说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杀生丸捏着衣角，声音忽然暗下去几分：“父亲…您什么时候能回去陪陪母亲？她总是哭总是哭，漂亮的眼睛都快哭瞎了……”
犬大将叹了口气，伸手抚摸着他的小脑袋，银白的发丝柔软细腻，他生得和他母亲一样好看，这日后长大了怕是又要祸害不是少女心。
老父亲心底油然升起一股骄傲，可转瞬即逝般，还是被愧疚所占据。
犬大将：“母亲很坚强，她根本不需要我的保护，你不知道，以前我被妖怪打成重伤的时候，可是她出门帮我报仇的呢！”
杀生丸扬起惊讶的小下巴，他那闪亮亮的眸中满是对父亲与母亲之间的故事对憧憬，两只小拳头握得紧紧的，那副期待的小表情，又让犬大将无奈叹息。
杀生丸：“原来母亲这么厉害吗？会不会比父亲还要厉害？”
犬大将吧杀生丸抱起来放在肩上，又如初一般骑着高马，在树林之间穿梭着。杀生丸时而伸手触摸那绿叶给之间带来的微微痒弄，和父亲待在一起，他那沉闷的小脸蛋顿时又明媚起来。
犬大将望了望天，他眼底说杀生丸读不懂的情愫：“她明明可以比我更强…”
“然后呢？”
没有然后。
犬大将不再说话，杀生丸也乖乖地闭着嘴巴，两只小手揪弄着父亲的长发。犬大将把他带到了一个废旧的神社，年幼的杀生丸隐隐约约闻到了人类的味道，很香甜、很清新……
“杀生丸，你会有个弟弟，以后你得多照顾照顾他。”
犬大将牵着杀生丸的小手拉开了那扇门，出现在杀生丸眼前的，是一个早已无法用美来形容她的人类女子，她挺着大肚子，正一脸温和地朝他看过来。
杀生丸这童真的年纪似乎已经比同龄人懂得了更多，不需要父亲解释，他也知道，这就是父亲不愿意回家的原因。
他虽然为母亲而愤怒，可这是父亲的所爱之人，他不能耍脾气，不能让父亲丢脸。
他可是犬大将的儿子。
十六夜笑起来的时候，她那双巧盼美目是眯眯着的，杀生丸只能用“弯弯的月牙的微笑”来人形容她的表情。
她的确长得很美，杀生丸也这么觉得。可是，母亲不美吗？母亲明明是又美又强大，一个堪称完美的女妖！
十六夜：“啊啦？这就是小杀生丸吗？简直和爸爸一个模子呢！”
杀生丸紧紧牵着父亲的手，咬着唇不肯说话，他表面上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可内心却已经泪流满面。
十六夜：“犬大将，杀生丸可真像你，也不知道这个尚未谋面的小家伙像谁呢？”
杀生丸：“父亲的儿子，都会像父亲。”
十六夜和犬大将都被他这一句话愣在了那里，十六夜抬眼望了望犬大将，却见犬大将弯下腰摸了摸杀生丸的小脑瓜。
犬大将：“所以，杀生丸要强大起来，要像爸爸一样……”
“像爸爸一样拥有两个女人么？”杀生丸挣脱了父亲的手，那是犬大将第一次从这孩子的眼里看到了愤怒与痛苦，这不该是他有的情绪，犬大将只觉心绞痛，可他的确对杀生丸与凌月仙姬有着无法弥补的亏欠，“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我应该离开这里了，祝你们幸福。同样的话，母亲也会这么说的。”
杀生丸转头就跑开了，犬大将本想迈出步子去追寻，可他最终还是低着头收回了脚步，他握紧的拳头已然解释了一位父亲对儿子的愧疚与自责。
杀生丸，抱歉。
杀生丸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森林，他逃避着那坐神社的影子，就像是在躲逃一个正在追杀他的大妖怪。他无意识地抬手往脸上一抹，这苦苦咸咸的水滴，原来就是眼泪啊……
天昏沉着，几只小妖从树影之间逃窜而出。忽然下起了大雨，杀生丸用小手遮着脑袋蹲在一棵大树下。这棵树枝干粗壮得足够他绕好几圈，与周围的其他树木相比，它也真是苍天之高。
树干上挂着一圈白色的结绳，看起来，这是一棵神木啊。
杀生丸的手渐渐滑落下来，索性抱着膝盖坐在树下淋着雨，他看到前方的村庄冒着炊烟，生火做饭的香气已经顺着风雨飘入了他的鼻中。
“好饿…”
他带着几分期许地抬了抬头，只见不远处的神社里有一道身影，杀生丸眼中闪着光，可瞬间又黯淡了下去。
怎么可能会看到我…
可等他再抬头准备离开时，面前已经多了个面相和蔼温柔的人类女子，她系着围裙，手里端着一盆香喷喷的饭菜，还有一把雨伞。
至少当时杀生丸是这么想的。
“啊啦？小可爱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肚子饿了吗？吃点东西吧。”
杀生丸往后缩了缩，把小嘴巴埋在臂弯里，只露一双气鼓鼓的眼睛在外头瞪着她。
杀生丸的声音闷闷的，似乎带着几分不屑：“我才不要吃人类的食物。”
“嘛！小妖怪饿肚子也是长不大的哦！只有乖乖吃饭才可以变成强大的大妖怪呢！”她把饭盆放在了杀生丸面前，撑开雨伞在他小小的身躯上遮下，“我一会儿再来，要乖乖吃饭哦！”
她转身离开了，直到她转身的那一瞬间，杀生丸才看见她那高高挺着的大肚子。
和那女人一样啊，也怀了孩子么？
我，叫杀生丸，是犬大将和凌月仙姬的儿子，是三界最强的妖。对于人类，只有远离，才是最好的保护。
雨过天晴，光落到了人间。那个女人缓缓走至御神木前，一手抚上脸颊，温柔的嘴角轻轻上扬。
“啊啦？都吃光了，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她收拾好了餐具，将那把被杀生丸叠好的雨伞夹在了臂弯里，她哼着小曲儿，回到那个叫做“日暮神社”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