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18世纪初期文学
18世纪初期,在小说和戏剧方面涌现出勒萨日、马里沃、普雷沃神父等代表性人物,在散文方面则有圣西蒙公爵,他们不属于启蒙作家。贝尔、封特内尔和沃弗纳格则对启蒙文学作家产生了影响。
一、勒萨日
生平与创作道路 阿兰·勒内·勒萨日(Alain René Lesage或Le Sage,1668~1747)是戏剧家和小说家。1668年5月8日,他生于萨尔卓,是个独生子,父亲当律师。他在瓦纳的耶稣会士学校上学,14岁时成了孤儿,不久被保护人夺走了遗产,只得独自去谋生。1690年左右他到布列塔尼的农场工作,后来到巴黎学习法律,获得学士学位。但律师收入很少,他便以笔耕为生,先从事翻译,特别是翻译和改编西班牙戏剧家洛佩·德·维加和卡尔德隆的作品。1707年,他发表了喜剧《主仆争风》(Crispin,rival de son maître)和小说《瘸腿魔鬼》(Le Diable boiteux)。前者描写仆人克里斯潘想夺取主人的对象,获得财产,最后失败。后一部小说模仿西班牙小说家路易·维莱兹·德·格瓦拉的同名小说,获得成功。这部作品在1726年再版时做了许多增删。小说描写一个学生将法师关在一只瓶子里的魔鬼解放出来,魔鬼带他到马德里的各个地方,掀开屋顶,让他看到里面发生的形形色色的事,甚至让他知道别人做的梦。其中有小偷、骗子、风骚的老女人和老色鬼;守财奴在观赏自己的财宝,而他的子女请算命先生预测他何时死去;一个作家抄袭别人的书;高利贷者听过神父谴责放高利贷的布道后,仍若无其事地干下去;监狱里有各种各样的囚犯,有的犯重婚罪,有的谋财害命;有的医生夜里伤害行人,以便有顾客;还有被关起来的疯子。最后魔鬼从烈火中救出一个少女,学生娶了她。
随后勒萨日又转向戏剧创作,写出五幕喜剧《杜卡雷》(Turcaret,1709)。包税人杜卡雷以前是仆人,毫无教养,他靠放高利贷和不正当的手段发了大财。他将妻子放在外省,自己爱上一个男爵夫人,送给她许多贵重礼物,谎称自己是单身汉。但男爵夫人却在倒贴一个骑士,骑士宣称要帮她毁掉包税人。他得到仆人弗龙坦的协助,但最后又被这个坏蛋和男爵夫人的女仆莉泽特所算计。杜卡雷因敲诈罪入狱,弗龙坦宣布自己要取代杜卡雷。此剧引起轩然大波,在王太子和奥尔良公爵直接干预下,才能继续演出。银行家想出10万利弗尔让勒萨日撤回此剧,被他拒绝。但最后这出喜剧还是停演了。随后他同法兰西喜剧院的演员闹翻,改为替市集剧院写剧。1712~1735年,他写出了上百部戏。
出版商因《瘸腿魔鬼》的成功,希望勒萨日再写一部小说,由此产生《吉尔·布拉斯》 (Histoire de Gil Bias de Santillane,1715,1724,1735)分三次发表。小说主人公吉尔·布拉斯骑着骡子,离开老家奥维耶多,前往萨拉曼卡上大学,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他在到马德里的途中遇到一伙强盗,逃出来后又进了监狱,被搜刮得身无分文。他相继给一个大司铎和一个大夫当佣人,跟着大夫行医。此后他又伺候过绅士、花花公子、女戏子。在格拉那达,他初获大主教的赏识,后因大主教中风,布道大不如前,吉尔·布拉斯委婉相告,反被大主教撵走。随后他当了加连诺伯爵的大总管,因操劳过度而病倒,被伯爵撇在一个客店里。他终于鸿运高照,当了首相赖玛公爵的秘书,利用职权,索取贿赂,并替王太子拉纤,找美人取乐。事发后,布拉斯被皇帝关进监狱,半年后才脱出囹圄,一门好亲事也就此告吹。他来到好友唐阿尔方斯赠送的田庄隐居。皇帝驾崩,太子即位,吉尔·布拉斯野心复燃,再度入朝。新皇帝总算还记得他,让首相奥利法斯伯爵给他照顾。他再次给皇帝拉皮条,璐凯思因不甘心给皇帝取乐,忧闷而死。葡萄牙爆发革命,首相当了替罪羊下台。吉尔·布拉斯回到自己的小领地,再次结婚,有了两个孩子,过着幸福的田园生活。
从1707年起,勒萨日失聪,单独生活。他还写过不少小说,但无法与《吉尔·布拉斯》相比,今天都已被人遗忘。在大儿子去世后,1743年他和妻子住到当议事司铎的二儿子家里,直到1747年11月17日逝世。
戏剧创作 勒萨日的戏剧作品虽多,但只有《杜卡雷》传世。这部戏剧被认为能同莫里哀的喜剧媲美。莫里哀没有讽刺过包税人,据说是上层人物有过吩咐,不让他讽刺包税人。从17世纪开始,法国封建王朝把征收间接税的肥缺委托给资产阶级金融家。包税人中饱私囊,大发横财。到了封建社会走下坡路的17世纪末,包税人的劣迹越来越受到世人的指责。拉布吕耶尔就抨击过包税人。剧本发表时,正值处于西班牙继承战争最糟糕的时期,包税人的欺诈行径和他们的豪华生活使陷于贫困的人民特别痛恨。勒萨日的剧本击中了上层阶级的痛处,也令百姓吐了一口恶气。在勒萨日笔下,杜卡雷既狡猾,又愚蠢。他在理财和放高利贷方面是狡猾的,而在道德方面是无耻的。他不择手段地欺骗他人,对妻子和兄弟无情无义,同时又是一个可笑的情人。这幅肖像虽然有点漫画化,却非常真实。剧本写出了他是在一个腐败的环境里演变的:他盘剥别人,却被男爵夫人盘剥,而男爵夫人又被骑士盘剥,骑士又被他的仆人和男爵夫人的女仆所算计。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各个人物在相比谁的欺骗手段更高明,如同弗龙坦所说的,他们是在打欺骗的“水漂”:“我们骗取一个妖艳女人的钱;妖艳女人吞没一个经纪人的钱:经纪人又掠夺别人的钱,这是在打欺骗的水漂,世上最逗人的一种水漂。”骗人者反被人所骗。杜卡雷“爱男人的财产和女人的名节”。男人的财产他拿到了手,但“爱女人的名节”却在男爵夫人那里碰了壁。弗龙坦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先是帮骑士去骗男爵夫人,继而又帮男爵夫人去骗杜卡雷,最后他骗了骑士和男爵夫人,财产转到了他自己的手上。他娶了莉泽特,胜利地说:“杜卡雷先生的统治结束了,我的统治即将开始。”新的包税人上台,不仅换汤不换药,而且比旧的包税人更凶狠。
勒萨日为市集剧院所写的大量剧本虽然没有流传下来,但却是“通俗剧”的先声,由此产生了后来的情节剧和喜歌剧。
小说创作 勒萨日的重要小说有两部,即《瘸腿魔鬼》和《吉尔·布拉斯》,后者是他的代表作,而前者只能说是他的试笔,所写的内容在《吉尔·布拉斯》中有了较大的发展和提高。《瘸腿魔鬼》具有讽刺和批判的部分往往写得相当简略,酷似《品性论》,有时只有几百字,开掘不深。小说中两个较长的爱情故事则缺乏揭露意义。《吉尔·布拉斯》的前六卷似乎仍未摆脱这种框架。小说的开头部分发表于1715年,是在路易十四统治时期,而小说后半部分发表于路易十五时期,此时法国封建社会的败象更加鲜明地显露出来,这使得勒萨日的揭露也变得尖锐起来。这部小说揭露最尖锐的篇章是第七卷描写吉尔·布拉斯给大主教效力、第八卷以后给首相赖玛公爵当秘书和第二次进入宫廷的所作所为等三个部分。
小说的揭露锋芒指向了封建社会的上层。首先它刻画了一个高级教士的虚伪面目。格拉那达的大主教对自己的讲道洋洋得意,却又要征求别人对自己讲道的意见。最初,吉尔·布拉斯顺着大主教的心思,对他的讲道词大加称赏,因而博得了大主教的欢心,当了大主教的红人。可是大主教后来中了风,脑力大不如前,他的讲道俗不可耐,啰哩啰唆,都是套话。吉尔·布拉斯认为应该给大主教一点忠告。大主教听后脸都青了,马上叫他滚蛋。吉尔·布拉斯没想到大主教这样喜欢听恭维话,后悔也来不及。别人劝他忍气吞声:“有些大人物是庸才俗子,不值得佩服,可是他们害人的本领是有的,应该对他们存着个畏惧之心。”吉尔·布拉斯失宠以后,本想靠他办事的加西亚斯学士马上改变了奉迎的态度,冷冰冰地走掉,露出了本相,连敷衍都不耐烦,他感到真是世态炎凉。后来吉尔·布拉斯当了首相赖玛公爵的秘书,这个首相执掌大权,把皇帝哄得服服帖帖。他通过卖官鬻爵,大发横财。吉尔·布拉斯死心塌地为他效命,可是,当吉尔·布拉斯入狱以后,托人向他求情,他却翻脸不认人,尽量摆脱与吉尔·布拉斯的关系,怕误了自己的前程。王太子十分好色,要手下人为他物色年轻貌美的女子。当了皇帝以后,他仍然恶习不改。在小说中,上层人物都是贪官污吏,好大喜功,腐朽堕落。此外,教士吃得脑满肠肥,贵族往往挥霍无度,靠借高利贷来维持生活,常常在豪赌中输掉大笔财产,还任凭刁钻的管家从中盘剥,很快便花光家产。他们同女戏子混在一起,终日吃喝玩乐。监狱的黑暗反映了社会的暗无天日,吉尔·布拉斯待在里面,感到比待在强盗窟里还要憋屈。而且,“普天之下,谁不是强盗?……谁都爱抢旁人的东西,世情一概如此,只是抢夺的方法各不相同。”皇帝抢夺别的国家,贵族借了钱不还,银行家、商人、股票经纪人都不诚实,司法界时常开脱犯了死罪的犯人,法官、律师都贪赃枉法,千方百计夺取别人的产业。总之,《吉尔·布拉斯》是描绘封建社会进入末期后,社会上乌烟瘴气、人们精神堕落的一幅现实主义画卷。
其次,小说通过主人公的经历,剖析了社会的腐败风气如何败坏人心。吉尔·布拉斯很能领会首相的指点,他通过替别人向首相说情或卖官鬻爵,赚取贿赂,这时他“像守财奴一般,看见了金子就笑骂由人”。他认识到“官爵和教会的各种职位是滚滚财源”。他有了钱便大摆阔气,过着奢侈的生活。他直言不讳地说:“我入朝以前,原来心慈肠热,不过人到了朝里就没有那种通病了,我的心肠竟硬得赛过石子。所以我对朋友也不怜惜,也没感情。”他为了讨好王太子,竟做拉皮条的勾当,终至败露,被打入大牢。他第二次入朝仍然旧习不改,又给皇帝拉皮条,使璐凯思恹恹而亡,等于害死了一条人命。而他却获得贵族头衔的授予状。社会就像一个大染缸,吉尔·布拉斯受到了深深的腐蚀。
这部小说属于流浪汉体,即通过主人公的流浪生活去描绘人生百态。它的优点是接触面广,叙述自由,有时通过故事中套故事的手法变换叙述方式。这类小说既有贯穿全书的主人公,又能描写各种各样的人物。这样的主人公,如《瘸腿魔鬼》中的学生,只不过是作者叙述故事的纯粹工具。但在《吉尔·布拉斯》中,主人公的形象则具有现实意义。他的一生有变化,从不谙世事到饱经风霜,适应这个社会的处世方式,成为为主子效犬马之劳的忠实奴才,昧着良心办事。他的痞子气正是走狗一类人物的写照。这部作品的缺点是情节出现重复,叙述散漫。但它在长篇小说的发展史上仍然具有推动作用,促使一大批冒险小说产生。
二、马里沃
皮埃尔·卡尔莱·德·尚布兰·德·马里沃(Pierre Carlet de Chamblain de Marivaux,1688~1763)是戏剧家和小说家,尤以喜剧闻名。
生平与创作道路 马里沃是18世纪喜剧家中的佼佼者。他生于巴黎,父亲是法官,童年在里荣度过,然后回到巴黎学法律,受到拉莫特和封特内尔的保护,站在厚今派一边。他写了一部喜剧和几部小说,如《同情的惊人效果》(Les Effets surprenants de la sympathie,1713~1714)、《乔装的忒勒马科斯》 (Le Télémaque travesti,1714)、《乔装的伊利亚特》 (L’Homère travesti ou L’Iliade en vers burlesques,1716~1717),都不登大雅之堂,具有矫饰文学的趣味。1720年,财政大臣劳的银行倒闭事件使他破了产,他只得以写作来谋生,他办过几种杂志:《法国观众》(1721~1724)、《贫困的哲学家》(1727)、《哲学家的书房》(1734),最终都办不下去。
1716年,意大利剧院的重新开张给他带来了机会,使他能够发挥才能。1722~1746年他一共写了27个剧本,其中18个是为意大利剧院写作的。18世纪20年代他写出了《爱情的突袭》(La Surprise de l’amour,1722)、《朝秦暮楚》(La Double inconstance,1723)、《乔装的亲王》(Le Prince travesti,1724)、《奴隶岛》 (L’Ile des esclaves,1725)、《爱情的第二次突袭》(La Seconde surprise de l’amour,1727)、《普鲁图斯的胜利》(Le Triomphe de Plutus,1728)、《移民地》(La Colonie,1729)等。其中,《朝秦暮楚》描写王爷夺走牧女西尔薇亚,但她坚决不从,绝食两天,她爱着阿尔勒甘。王爷仆人之女弗拉米娜把阿尔勒甘叫到宫廷里,又让王爷乔装成军官。假扮的军官去追求西尔薇亚,对她体贴入微,不久就打动了她。阿尔勒甘对弗拉米娜产生了兴趣,两人互吐爱情。而西尔薇亚和“军官”也互表爱心。两对男女承认自己朝秦暮楚。
独幕剧《奴隶岛》描写在一次海难之后,两对主仆来到一个岛上,100年前,起义的奴隶来到这里。他们的角色颠倒了:仆人成了主人,而主人成了奴仆。原先的仆人阿尔勒甘去追求厄弗罗西娜,却被她的痛苦感化了,他把主人的衣服还给了依菲格拉特;克莱昂蒂丝也像他那样恢复女仆地位。在恢复原状的过程中,该岛共和国的特里弗兰从中得出结论:地位的不同只是天神对我们的一次考验。这个剧本具有乌托邦色彩。
《爱情的第二次突袭》描写结婚一个月的侯爵夫人成了寡妇,准备与骑士见面,但他还在留恋进了修道院的情人。他的仆人吕班看上了侯爵夫人的女仆黎塞特,想促成主人的好事。但伯爵在追求侯爵夫人,他和哲学家奥尔唐修斯互相配合。骑士一气之下,宣称他已和伯爵成了连襟,她则回答自己并不讨厌伯爵。最后两人还是和好了。《移民地》涉及妇女解放问题。
18世纪30年代马里沃的剧作有:《爱情与偶然的游戏》(Le Jeu de l’amour et du hasard,1730)、《母亲学堂》(L’École des mères,1732)、《爱情的胜利》(Le Triomphe de l’amour,1732)、《贴心的母亲》(La Mère confidente,1735)、《假心腹话》 (Les Fausses confidences,1737)、《真诚的人》(Les Sincères,1739)等。《母亲学堂》描写专横的阿尔冈特太太以极其严厉的约束去培养女儿昂日莉克,想把女儿嫁给达米斯先生。但昂日莉克爱着达米斯先生的儿子埃拉斯特,并起来反抗。一对年轻人的爱情终于战胜母亲的权威和父亲的图谋,而后者并不知道儿子是自己的情敌。
三幕剧《爱情与偶然的游戏》描写西尔薇亚让父亲奥尔贡先生答应,她打扮成自己的女仆莉泽特,以便观察一下求婚者多朗特。而莉泽特则打扮成女主人。多朗特也出于同样的目的,与仆人阿尔勒甘对换角色。这对年轻人初次见面时,便发觉对方的谈吐和举止高于本人的身份。两个仆人莉泽特和阿尔勒甘很快就情投意合。西尔薇亚对多朗特产生爱慕之心。多朗特内心骚动不已,表示要走,西尔薇亚于是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思,但又感到羞赧,不想再装扮女仆,可是她的父亲不同意。最后,多朗特打定主意,结束这种局面,道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西尔薇亚放了心,却想将游戏玩下去。先是两个仆人互相表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而多朗特由于内心痛苦,假装要离去。西尔薇亚感到不安,不过多朗特还是回来向她求婚。西尔薇亚达到目的,于是也表露了自己的身份。
三幕剧《假心腹话》描写一个律师之子多朗特破了产,他爱上一个年轻的富孀阿拉曼特。他在旧仆杜布瓦的建议下,进入她家当了管家。杜布瓦也在阿拉曼特家做事,他看来把秘密告诉了女主人:她的管家爱着她。但杜布瓦其实与多朗特串通一气。杜布瓦劝女主人暂且不要理会多朗特的爱情。这些假心腹话得到预期的效果:唤醒了阿拉曼特心中的爱情,她嫁给了多朗特。这个剧本1740~1768年上演了113场,获得很大成功。
18世纪40年代,马里沃的剧作有《争执》(La Dispute,1744)、《克服偏见》(Le Préjugé vaincu,1746)。《争执》描写王爷和爱尔米亚娜想知道男人和女人到底谁容易变心,他们窥测几对男女的情况。埃格莱和阿迪娜相遇后激发起女方的嫉妒,阿佐尔和梅丝兰的相遇则产生了友情,这倒容易导致双方变心。另一对男女梅斯利和迪娜的爱情证明双方是可以忠心的。这个剧本在20世纪70年代上演过,获得很大成功。
从18世纪20年代开始,马里沃开始写作小说,可是都没有写完。他的小说主要有《玛丽亚娜的一生》(La Vie de Mariane,1728~1742)和《暴发的农民》(Le Paysan parvenu,1734~1735)。《玛丽亚娜的一生》叙述15岁的玛丽亚娜只身来到巴黎,有个修女把她委托给德·克利马尔先生,他又把她放在女店主杜图尔太太家里。玛丽亚娜爱上了一个非常风雅的年轻人瓦维尔,他也爱她。克利马尔是瓦维尔的叔叔,把玛丽亚娜当成自己的情妇。她被保护人纠缠不休,只得到修道院去藏身,受到善良的德·米朗太太的接待。这位太太就是瓦维尔的母亲,并最终同意把她嫁给儿子。但一个女亲戚把她夺走,以避免这门户不当的婚姻。这对情人经历了许多磨难,瓦维尔进过巴士底狱,而玛丽亚娜发现自己是一个公爵的女儿(马里沃只写到第11卷)。
《暴发的农民》叙述农民雅各布来到巴黎,将一桶桶酒送到老爷的家里。他决心要发财,他的漂亮和精细帮了他的忙。他当了一个风流女人的仆人,引诱了一个年轻的女总管,他又来到两个富有而虔诚的女资产者之家,获得她们的欢心,娶了其中一个。他获得社会地位之后,在财界和政界大显身手,获得大笔财产,成为香槟省的农场总监、包税人,于是他投身于公众福利事业(马里沃只写了五卷,后人续写后三卷)。
马里沃尽管写得很多,却仍然不能摆脱经济拮据。从1733年起,他得到德·唐散夫人的扶持。1743年,在她的保护下,他击败了伏尔泰,入选学士院。1723年他的妻子去世,1745年,他的独女进了修道院,他只能寄住在一个老小姐家里,直至逝世。
戏剧创作 马里沃的戏剧从19世纪开始受到人们重视,特别是缪塞继承了他的传统。20世纪,他的戏剧进一步受到人们的欢迎,吉罗杜是他的后继者。马里沃说过:“我宁愿卑微地在少数有独创性的作家中忝列末位,但高傲地位于一大批文学模仿者的前列。”他确实做到了这一点。马里沃的戏剧有自己的创造,不同于莫里哀的讽刺喜剧,它以描写生活中的趣事,特别是以爱情误会为题材,这是喜剧的另一条路子,不能完全排斥,虽然它的社会意义看来不及讽刺喜剧。他的喜剧人物往往是次要角色,如《爱情的第二次突袭》中的学究奥尔唐修斯、《考验》(L’Épreuve)中的佃农布莱兹。他不描写当代生活,他的喜剧往往像莎士比亚的仙女剧那样,发生在幻想的世界里。他汲取了意大利戏剧的传统形象,描写一两对情人或一两对仆人,父亲软弱,母亲专横。他写的也不是性格喜剧,他不研究典型,而是研究爱情的细微变化。他不描绘受恶癖或情欲支配的人,而是描写人物头脑中经历危机的动荡不安。他对举止不感兴趣,而是对心灵状态感兴趣。就技巧和风格而言,他接近拉辛。但他与拉辛还是不同的。拉辛描写激情面对不可克服的障碍产生的效果,而马里沃是喜剧家,他只想象虚构的障碍、暂时的困难,它们考验人物,却并不置他们的幸福于危险境地。这些障碍有时关系到物质条款(《遗产》),有时关系到心灵状态,爱情要忍受社会偏见(《爱情与偶然的游戏》)、道德偏见(《爱情的突袭》)、因以前的失望引起的不信任(《爱情的第二次突袭》),或者胆怯、犹豫、自尊心的冲击。如《争执》突出了自尊心、虚荣心、爱俏、情欲在人物的行为和戏剧结构中的作用。他把朝三暮四作为人性的一个方面来描写,并不视其为人的弱点。又如《朝秦暮楚》中人物的变心并不被视为一种错误或有罪的行为,人物心中只有暂时的不快。在马里沃看来,变心是人性的一部分。人物寻求巧计、乔装打扮,以便控制对方的感情,或者观察对方,结果反而给自己制造障碍。观众并不会感到不安,因为预先明白误会将会消除。因此,观众只会不断微笑,即使看到人物在流眼泪。结局总是皆大欢喜的,在意料之内。作者的艺术在于以分析的细腻和形式的巧妙去满足观众的等待。
马里沃处理喜剧的手法有独到之处。马塞尔·阿尔朗在评论《朝秦暮楚》时说得很对:“一个王爷劫持和勾引他的农民之女……必须具有马里沃的灵巧手法,他会写出一部喜剧,而不是一部悲剧,不让剧本显得不可容忍的苦涩。”也就是说,马里沃能将悲剧性的题材处理成喜剧。《假心腹话》中的杜布瓦与多朗特既合谋,又彼此区别开来,既掩饰,又揭露;在多朗特身上,感情、利益、算计和自发的行为结合在一起。这两个人不可分割,将狡计和真诚、随意和算计合而为一,从中产生喜剧成分。
《爱情与偶然的游戏》是马里沃的代表作。这部喜剧最能体现他的创作特点。主仆关系的颠倒带来了许多戏剧冲突和喜剧效果,而且比他的其他剧本写得更自然和更有喜剧性。一对仆人变成主人后,他们只要互相有意,结合的话存在的障碍并不大,因为彼此都觉得是高攀,与对方结婚正是求之不得,所以他们的矛盾冲突很容易就解决了。一对主人的情况要复杂得多,男方看中了女的,哪怕她是个女仆,问题也不太大,马里沃的喜剧已经描写过这类男主人与女仆的婚姻,社会上也不会有多少闲言碎语。但女方则不同,一个女主人爱上一个男仆,一般说来只能在暗地里成其好事,公开结合就困难了。所以西尔薇亚在心里展开了激烈斗争,要是男的真是个仆人,她不可能与对方结合,她的自尊心要起来反抗。作者只写到这里为止,他让女主人公知道了对方的身份,但她还扭扭捏捏,想考验一下对方是否真心爱她。她对多朗特说:“我要向你开诚布公地说一说。你爱我;但你的爱情对你来说不是很认真的。你想摆脱它办法不是多得很吗?你和我之间的距离,你在自己的道路上会碰到的千百个对象,别人会使你产生的爱情,你这种地位的男人的逢场作戏,一切都会令你抛弃我的爱情。你从这里出去也许会耻笑我,而且你有理由这样耻笑。”这番话很明显地点出了多朗特的真正身份,也道出了西尔薇亚最后的一点顾虑。多朗特明白表示:“我爱你,我尊重你。无论地位、出身,还是财产多高的人,在像你这样的心灵面前,都会消失。如果我的自尊还在反对你,我真要感到羞耻了。”他答应永不变心。通过这种特殊场景,马里沃细腻地刻画了女主人公的心理活动。
马里沃说过:“我观察人心中各种不同的暗层次,当它担心暴露时,爱情就藏在其中。我的每一部喜剧的对象就是让爱情从其中一个暗层中显露出来。”马里沃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对上层人物的爱情心理捕捉得十分准确。狄德罗对有想象力的作家的论述适用于马里沃:“他们创造的情景、他们在性格中看到的细微差别、他们的描绘的朴实,使他们随时摆脱了一般的说话方式。当他们的句子既不是矫揉造作的,也不是晦涩的时候,他们就会采用出色的表达方式”(《给明眼人看的论盲人的信》)。马里沃的喜剧设想出一种情景,让他的人物在其中活动,以袒露他们的心理。刻画的细腻和真实使观众忽略了这是虚构的故事。
小说创作 马里沃的小说并未摆脱矫饰文学的特点。他不断地插入人物和次要故事,感情描写非常细腻,以情节和才思的细巧去吸引读者。但是,马里沃善于描绘风俗,他的小说世界不像矫饰文学那样是虚幻的。他描绘城市里的日常生活。玛丽亚娜的故事是写一个下层少女经受巴黎生活的贫困和风险,她受到巴黎生活的诱惑和吸引。雅可布的故事描写一个平民在一个变化迅速的社会里如何发迹。马里沃力图如实地描绘他的主人公,他说:“这里请你想象一个自然心灵的情景,我如实地给你还原出来,也就是说,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例如,玛丽亚娜爱卖俏,有点狡猾(她接受克利马尔先生的衣服,明知自己拒绝他要付出的代价),有时忘恩负义,蔑视下人,却去奉迎对自己有所求的人。正如米朗太太所说,这是一个“危险的小姑娘”。《玛丽亚娜的一生》不仅刻画了人物的心理状态,也描写了不同的社会环境,从修道院到上流社会,也包括下层社会。《暴发的农民》的主人公雅可布的发迹心理更是描写得相当生动。他先通过女人获得较高的社会地位,然后到处钻营,越来越富。这个人物既天真又狡猾,既善良又无耻,但作者对他从不作评判。马里沃常用对比笔法,但行文不露声色,如描写德·费库尔夫人“热爱所有的人,却对任何人没有友谊;以一样的神态对待大家,对富人和对穷人一样”。《暴发的农民》被看作自拉伯雷以来最重要的滑稽小说。马里沃对人物经历的描写,注意到社会环境的作用,例如玛丽亚娜看到街头的车水马龙,觉得这个世界对她既新鲜又亲近,觉得心里“只等待这些东西,为的是与之相联系;这样,当我看到它们的时候,仿佛我遇到了我要寻找的东西”。环境对她的影响产生得相当迅速。
后人从马里沃的喜剧和小说中得出一种“马里沃体”,有人认为这是一种“新矫饰文体”,指的是经过改造的矫饰文学,其语言细腻灵活,能表达情感的千差万别,写出心灵的各种活动。
三、普雷沃神父
生平 安东尼—弗朗索瓦·普雷沃·德克齐尔(Antoine-François Prévost d’Exiles,1697~1763),小说家,1697年4月1日生于埃斯丹,父亲是检察官。他早年在故乡的耶稣会中学读书,1713年成为初学修士,但他当教士的热情下降,1717年当了志愿兵,想立战功扬名。不久他又因不能适应军队的约束,重回耶稣会;随后又因爱上一个姑娘,重新入伍。他追逐女人,耽于玩乐。1720年他因情场失意,进入圣莫尔的本笃会,直至1728年。其间他教授人文科学和神学,从鲁昂的圣乌昂来到贝克—埃鲁安修道院、圣热尔梅中学、埃弗勒和布朗—芒托,最后到了圣日耳曼—草场修道院研究古籍。他对这种严格的生活终于厌倦了,于是逃出修道院,并离开法国,免受追捕。他来到英国,在贵族府中当家庭教师,后因情爱事件不得不在1729年来到荷兰的阿姆斯特丹。他同家庭闹翻,没有金钱,没有保护人,只能靠写作为生。
1728年他出版了《一个贵族的回忆和经历》 (Les Mémoires et aventures d ’un homme de qualité)。小说《玛侬·莱斯科》(L’Histoire du chevalier des Grieux et de Manon Lescaut,1731)获得很大成功,从1753开始这部小说单独发行(共七卷)。故事叙述格里厄骑士在结束学业,即将离开亚眠之前,遇到了玛侬·莱斯科,一见钟情,同她私奔。一对情人来到巴黎。玛侬爱过奢侈的生活,而格里厄没有多少钱供她花销。她背着格里厄,暗中做了包税人B先生的情妇。格里厄的父亲从B先生那里获悉儿子的行径,把格里厄强行送回家里,然后将玛侬的放荡行为告诉他,让他进入巴黎圣修尔比斯修道院学习神学。他在学习期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玛侬得知格里厄要做神学演讲后,前去听讲,随后又去拜访他。这次重逢再次激发起格里厄的热情,于是两人又一次私奔。他们住在巴黎近郊,玛侬的六万法郎花得很快,一场大火使他们失去了财产。在无可奈何之际,格里厄只得听从玛侬的哥哥的话,以赌博行骗为业,但好景不长,家里的一个男仆和一个女仆偷走了他们的全部钱财。玛侬于是做了G.M先生的情妇,格里厄冒充玛侬的弟弟,合伙卷走了G.M先生的馈赠,但被抓住。格里厄打死了一名看守,逃出教养院,并把玛侬解救出来。他们遇到了G.M先生的儿子。他见到玛侬以后,看上了她。正当玛侬和格里厄合谋欺骗小G.M时,被G.M先生撞见,他俩被关进监狱。格里厄在父亲的干预下出狱,而玛侬却被送到美洲。格里厄陪着她来到新奥尔良。他向总督提出申请结婚,被总督的侄儿利用,他要强占玛侬。格里厄同他决斗,刺伤了他。一对情人仓皇出逃,玛侬死在路上。格里厄的好友梯伯日来找他,把他带回法国。
普雷沃在海牙认识了一个漂亮的女冒险家,把她带到英国,但不敢与她结婚,以免引起丑闻。1733年,他在伦敦创办了一份报纸:《赞成与反对》。1734年,他在孔蒂亲王的保护下返回法国,成为亲王的指导神父,并写作《克利夫兰先生的故事》(Histoire de M. Cleveland,1732~1739)。但他不能改善经济状况,债台高筑,有入狱危险,于是他来到布鲁塞尔和法兰克福躲避。此时他的名声越来越大,1742年秋他回到巴黎时甚至获得“他的时代第一位小说家”之称誉。他陆续发表了许多作品,如《一个现代希腊女人的故事》(Histoire d ’une Grecque moderne,1740)、《一个有教养的人的回忆》 (Mémoires d ’un honnête homme,1745)。前者叙述一个名叫泰奥菲的希腊宫妃先是拒绝欧洲人的爱情,后来看上一个法国伯爵,但伯爵却加以回避。她蛰居修道院,不久死去。这部小说对加缪的《堕落》和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中的《女囚》都有影响。普雷沃开始翻译休谟的《英国史》,理查逊的《克拉丽丝·哈尔洛》、《帕梅拉》等,并出版《旅游通史》 (L’Histoire générale des voyages,1745~1770)丛书。1763年11月23日,他因中风去世。
《玛侬·莱斯科》 普雷沃神父的作品有200卷之多(其中50卷是翻译),但能传世的只有薄薄的一本《玛侬·莱斯科》。首先,这部爱情小说描写了时代风俗。小说女主人公是奢侈淫荡的时代风习产生的一个人物。她向往享乐的生活,过不惯清贫日子,正如格里厄所说:“她可以与我同享欢乐,却不能同我患难与共。她嗜好奢靡,享乐成癖。”一旦有个富豪能让她过上优裕的生活,她就会离开格里厄,或者暗中与富豪来往。老G.M给她提供宽敞的住宅,给她金银首饰,她就愿意跟他,而他的儿子以同样条件来引诱她时,她也能接受他的安排。她就像妓女一样下贱。但格里厄被掌握在她的股掌之中;当他想将她遗忘时,她又把他抓住不放,把他带往犯罪和堕落的深渊。她对奢华生活的向往,毫无疑问受到社会风气的影响。格里厄也一样,他为了获得玛侬,一步步走向了堕落:他屈从莱斯科的怂恿,参与了赌博诈骗活动。他的堕落在当时的贵族青年中是司空见惯的,他认为他那个时代的年轻人都这样做:“有一个情妇,在我们生活的世纪绝不是一种耻辱。”他尖锐地指出:“某某公爵供养着两个情妇,这在巴黎已经家喻户晓;某某贵绅跟一个情妇一起过了十年,而那种忠诚的爱,他始终没有给自己的正配。在有身份的法国人当中,三分之二以有情妇为荣。我在赌场上是耍了一点手段,可是某某侯爵先生、某某王子和某某公爵先生,不就是以这种手段为生嘛;某某王子和某某公爵还是一个骑士赌帮的头子呢!”这段话是对当时上层贵族的腐朽生活的如实揭露。小说中的包税人和G.M父子可以寻欢作乐,因为他们有钱,社会舆论不会谴责他们,而且司法保护他们,与他们沆瀣一气。他们可以拆散格里厄与玛侬,把他们俩抓起来。格里厄因为是骑士,可以被保释出狱,即使他打死过看守,也可以不受惩罚。而社会地位较低的玛侬则被当作坏女人,押送到美洲去。这种种不同的遭遇,表现了当时社会的不平等和腐败现象。值得指出的是,格里厄为了爱情,甘愿抛弃神职,他的行动是对宗教的大不敬,因此,这部小说曾被教会判入焚毁之列。
这部小说对人物情感的刻画是相当深入的。格里厄对爱情的追求被当作一种正当的行动。他愿意为爱情抛弃一切:“富贵丝毫打动不了我的心,荣华无异于过眼烟云。我的神职生活的计划,也全是异想天开。总之,世间一切荣华富贵,只要与你我所期望的相抵牾,就全都不值一提,既然我心中的一切,都抵不住你的一瞥。”他对爱情这样赞颂:“一个人用不着多加考虑,就会感到在各种乐趣中,爱情是最甜蜜的……爱情的乐趣是我们在尘世中最美满的幸福。”就是拿全世界的王国来与她的爱交换,他也嗤之以鼻。格里厄的行动虽然失去理智,但他的意识是清醒的,知道自己是受到对方的迷惑。普雷沃在《致读者》中说:“读者会从格里厄先生的行为中看到情感力量的可怕例子。我要描绘一个盲目的年轻人,他拒绝幸福生活,自愿地投入彻底的灾难之中……他预见到自己的不幸,却不愿避免不幸;他感觉到不幸,受到折磨,却不肯利用不断提供给他的良药。”评论家认为,格里厄的悲剧就像拉辛笔下的俄瑞斯特和费德尔一样,普雷沃是以小说的形式去处理拉辛的题材。
但普雷沃提出了新的观念,他的人物预示了浪漫主义的主人公的产生。格里厄大胆地以自己的爱情作为自己犯错误的借口,为之辩解,争取获得人间幸福的眼前理想,以此对照天堂的遥远理想:“爱情尽管时常骗人,却至少给了我满足和快乐,而宗教却要人滞留在忧郁的苦修中。”因此,他以坚定的语言推翻了宗教的、家庭的、道德的和社会设置的障碍;他敢于面对人们的咒骂。他最后失败了,成了自己行动的牺牲品。这个人物令人想到夏多布里昂的勒内,不过他的心灵的激荡要少些;也令人想到雨果的欧那尼,不过他没有那么威风凛凛;同时又令人想起《新爱洛依丝》的圣普乐。因此,卢梭赞赏普雷沃神父的作品“堪称不朽”不是偶然的。
四、圣西蒙公爵
生平 圣西蒙公爵(duc de Saint-Simon,1675~1755)是回忆录作家,生于巴黎,原名路易·德·卢弗鲁瓦(Louis de Rouvroy)。他1691年成为火枪手,1693年父亲死后他继承了公爵爵位。他曾买下团长一职,但由于未能晋升旅长,于1702年离开军队,住在凡尔赛,期望在宫廷里有所作为。尤其他的朋友奥尔良公爵在1715年摄政以后,他抱的希望变得更大,并如愿进了摄政的内阁。1721~1722年,他担任驻西班牙大使,他向西班牙国王正式提出西班牙公主与路易十五缔结婚姻。1723年,摄政王去世,他的外交仕途也结束了,他认为此后在法国什么事也做不成,于是离开了宫廷。
他从19岁开始便准备写回忆录,不断写札记。1734年,路易纳公爵将当若(Dangeau,1638~1720)的日记给他过目,他抄写了37卷,在每一页的边上增添内容。从1739年至逝世前,他开始撰写《回忆录》(Mémoires)。他去世后人们发现3000份手稿、书信,内容从1691年至1723年,写到摄政时期,但一直未发表。他去世后1760年路易十五政府将这部手稿封存在外交部,1763~1770年,杜克洛和马蒙泰尔从这部《回忆录》中汲取材料,而手抄本在蓬巴杜夫人和杜德方夫人的府中流传。1829~1830年圣西蒙公爵的侄孙才获得出版《回忆录》的权利,次年发表第一版,全本发表于1856年。
《回忆录》 《回忆录》的开头叙述1691~1701年圣西蒙的青年时期,他把路易十三与圣路易相媲美,因为正是这位国王把他的父亲封为公爵。其后,他与路易十四发生矛盾,路易十四年老时,王国衰竭了。1715~1720年,作者是摄政王的朋友。引人注目的事件是劳发行纸币的银行破产、沙皇彼得大帝来访、路易十四的私生子的荣枯。1723年圣西蒙最终失宠,离开宫廷。
圣西蒙表示:“我只想做到准确和真实。我敢说,两者在我的《回忆录》中是紧密联系着的,它们是《回忆录》的法则和灵魂。”他提出自己写回忆录的方法是:“写出自己国家和自己时代的历史,就要在自己脑子里细加思索,过一遍经历过的一切事,进行加工,或者新颖而不被人指责地了解世界舞台上发生的事,各种各样的诡计,往往表面上是小事,却促成产生最大后果,并成为产生连续事件的动因。”他不遗漏日常事件的丰富细节,企图重建事件的逻辑关系,发现其根源:“因为发现利益、恶习、德行、激情、仇恨和友谊的阴谋诡计、有关描绘的事件的公开行动和特殊行动、所有分裂、分支和成为其他阴谋的根源与原因并形成别的事件的系列行动,那是必不可少的。”《回忆录》写的是路易十四的后期和摄政王时期的衰败景象。他描写从路易十三逝世开始,奢华的痼疾毁坏着整个社会。他不把路易十四时代看作王权的顶峰,而是看成王朝的黄昏与败落。他不能原谅路易十四把贵族贬低到扮演滑稽的角色,指责这一时期是“平民和卑劣的资产者的统治”。他把路易十四的才智看成“低于平庸”。太子“既没有恶习,也没有德行,既没有智慧,也对任何事不了解,彻底地不能获得知识,十分懒散,没有想象力,也没有什么成果,没有鉴赏力,不会选择,没有辨别力,生来要把烦恼传达给别人,偶尔在别人的推动下像只滚动的球,固执,什么事都显得极端猥琐”。在他笔下,杜梅纳公爵、德·诺阿依公爵、杜布瓦红衣主教成了恶魔般的人。路易十四的私生子和杜梅纳公爵“灵活善变,卑劣透顶,连魔鬼也不过如此”,而诺阿依这个魔鬼能够干出“长期酝酿的坏事”。他对得势的柯尔贝、卢伏瓦、曼特侬夫人恨之入骨。
总体说来,这部作品确实提供了路易十四时期的许多准确的材料。圣西蒙掌握了不少第一手资料。他能进入宫廷,可以进行观察和记录,“暗中洞察每个面孔,每个举止,每个动作”。他询问目击者,不满足于向遗老和他的朋友了解情况,还亲自去问医生和仆人,以便了解到大人物的私生活和他们的阴谋的底细。此外,他的藏书室里有以往的所有回忆录和各种词典。外交大臣托尔西侯爵允许他查阅外交资料。不过,圣西蒙公爵的视野不够宽广,他只把注意力放在贵族身上,正如马蒙泰尔所指出的:“这种个人的注意力不知不觉主宰着他,以致他在民族中只看到贵族,在贵族中只看到公爵和贵族院元老,在公爵和贵族院元老中只看到他自己。”问题还在于他尽量搜集私敌的材料,不辨真伪,接受所有的逸闻,这些逸闻经过口口相传,早已失真,再经他的渲染,可信性愈加减低。作为一个回忆录作家,他缺乏客观性,有时把次要的原因看成主要原因。他也承认激情迷住了他的眼睛:“我并不自炫不偏不倚。人们会在《回忆录》中看到,对于与我有关的人,赞扬和指责都是显而易见的,而与我不关痛痒的人,这两者都显得冷淡。”他的同情可以发展到崇拜,他热爱德·博维利埃,极其赞赏德·朗西,把布戈涅公爵写成英雄,景仰奥尔良公爵。但圣西蒙并不理解时代的变化,把他的政治体系建立在阶级偏见之上,因而他认为封建王朝在路易十四手里绝对君权时代已经告终。
圣西蒙对人物的观察是相当透彻的。他在宫廷生活了四分之一个世纪,了解凡尔赛宫的一切机构,他能揭开表面,深入到人物内心。他对人物肖像的刻画最为生动。如描写杜布瓦是“尖削脸,面目奸诈,石貂模样”,国王的弟弟“小个子,肚子滚圆,爱摆架子”,布戈涅公爵夫人“丑得可以,双颊下垂,额角太突出,鼻子没说的,厚嘴唇很刻薄……没几颗牙齿,而且都烂掉了”,费纳龙“高而瘦,身材好,脸色苍白,大鼻子,从眼睛里像急流一样冒出火与才智”。圣西蒙从人物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言一语,去展露人物心灵和其不愿道出的愿望,外貌细节和心灵特点交织在一起,力图抓住人物的复杂性。他不将人物固定在一个姿态中,而是从一系列快镜头里搜集这个人物的行动。这个人物不脱离他的群体,他的可恶的怪面目具有巴洛克色彩。
圣西蒙对一些重大场面的描绘也十分有名。他出色地描写了王太子的葬礼、沙特尔公爵的婚礼、1717年8月26日的审判会议。对某些人来说,太子的死是一个灾难,而对另一些人来说,这是一种解脱。为表示礼节,需要显出难过,这种面纱掩藏着复杂的感情。有的傻瓜“一直从他们的脚后跟发出叹气”,有的人精细些,“已经对国王的身体感到不安”。但这个场面的主导特点是那些要利用这个噩耗的人流露出掩饰不住的胜利的快乐:“他们的眼睛弥补了他们身体的一点不安……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东西,通过自持和装模作样,从整个人身上流露出来;在他们周围,一种活生生的东西,一种闪烁的东西,不由自主地暴露了他们。”圣西蒙对人物做了深入的心理解剖。
圣西蒙的文字较为芜杂,用词大胆,粗犷而不够精细。他被材料牵着走,不注意表现材料的方式。他的思想要冲决形式的堤坝,夹带着充满形象的浪潮奔向前去,这种颇有气势的散文获得浪漫派的赞赏。
五、贝尔、封特内尔和沃弗纳格
贝尔 皮埃尔·贝尔(Pierre Bayle,1647~1706)生于卡尔拉,父亲是新教牧师,教会他拉丁文和希腊文。他在普依洛朗斯的新教科学院攻读,随后在图卢兹的耶稣会士那里学哲学,1669年改信了天主教,可是在1670年重新信奉新教。为避免迫害,他躲到日内瓦。后来他在巴黎当过家庭教师,1675年在色当科学院任哲学教师。这个科学院受到迫害后,他来到鹿特丹,在那里教授哲学和历史。
他从事哲学研究,写出《论一六八零年的彗星》(Les Pensées sur la comète de 1680,1682),这部作品建立了他的声誉。贝尔认为彗星是自然现象,他由此出发,反对迷信,指出这不是什么奇迹。他的论述已经预示了18世纪的哲学:批评死死守住古人和传统的观点,指出自由判断的合理性;认为实验和科学精神是第一位的,否定奇迹;道德相对宗教具有独立性,提出怀疑论。
几个月后,他又在《曼布尔的加尔文教史漫评》(Critique générale de l’Histoire du calvinisme de P. Mainbourg)中为容忍思想辩护。1684~1687年,他独自编辑《文学共和国消息》月刊,报道新出版的书刊和当时事件。他的兄弟被迫害致死,取消《南特赦令》,这两件事使他投入宗教争论之中。《哲学评论》(Commentaire philosophique,1686)本是抨击天主教的,宣传容忍观点,以理性的名义要求尊重良心。这部作品却引起鹿特丹的神学教授朱里厄的不满,朱里厄把他说成无神论者,辞退了他。贝尔在贫困中写出《历史批评词典》(Dictionnaire historique et critique,1697)。他采用大段注释的方法来表达自己的思想,以此掩盖大胆的思想,并挑起读者的好奇心,后来《百科全书》就吸取了这种方法。这部词典也宣扬了容忍思想。伏尔泰从他的作品中获得教益。
封特内尔 贝尔纳·勒博维埃·德·封特内尔(Bernard le Bovier de Fontenelle,1657~1757)生于鲁昂,从小身体羸弱,却会保养,竟活了100岁。他的父亲是律师。他在耶稣会士那里学习。他是高乃依的外甥,在后者的保护下发表了《风雅的墨丘利》(Mercure galant,1677)。他写作应景的诗歌、歌剧和十来部悲剧,价值都不大。《已故者对话录》(Dialogue des morts,1683)模仿卢奇安,将截然相反的一对对人物进行比较,讨论文学和哲学问题,表达了一些大胆的思想。《论寓言的起源》(De l’origine des fables,1684)批驳了认为存在超自然和奇迹的观念,指出古人的寓言是“人类精神的谬误史”。《婆罗洲记述》 (La Relation de l’île de Bronéo,1686)的发表差一点使他被关进巴士底狱。《关于世界多元性的谈话》(Entretiens sur la pluralité du monde,1686)根据天文学的新发现,介绍了宇宙和哥白尼的学说。《闲话古人与今人》(Digression sur les Anciens et les Modernes,1688)的问世表明他加盟厚今派。1691年他入选学士院,1697年又成为科学院常务秘书。他写了一些颂扬学者如莱布尼茨、牛顿的文章,阐明时代的进步;他为学者的著作写序言,肯定笛卡尔的理论。他还发表了《无限的几何学》(Géometrie de l’infini,1727)和《笛卡尔旋涡的理论》(Théorie des tourbillons cartésiens,1752)。
在文学方面,封特内尔写了《高乃依传》(Vie de Corneille)、《戏剧史》(Histoire du théâtre)、《论诗学》(Réflexions sur la poétique,1742)。
封特内尔相当博学,他涉足各种领域,包括诗歌、文学批评、哲学、科学、宗教、政治。伏尔泰说:“无知的人倾听他,学者赞赏他。”文学家向他学习,走出书斋,宣传哲学和科学思想。沃弗纳格认为他“给了人类新的光芒”。他帮助人们相信科学和进步。
沃弗纳格 沃弗纳格(Vauvenargues,1715~1747)是个侯爵,曾在意大利、波希米亚作战,后来得病,双腿麻木。1744年他不得不离开军队。随后他又得了天花,只能待在巴黎,记下自己的思索,逝世前一年发表了《箴言》(Maximes)和《论几个诗人》(Les Réflexions sur quelques poètes)。他对古典主义作家的评价很能掌握分寸,并善于抓住作家的价值所在:“高乃依非常有力量,布瓦洛非常准确,拉封丹非常纯朴,莫里哀非常风趣,对自然的模仿生动。”他分辨出作家的不同才能:“拉布吕耶尔是一个大画家;他也许不是一个大哲学家。拉罗什富科公爵是哲学家,但不是一个画家。”他对高乃依和拉辛也做出恰当的比较。他赞赏17世纪作家描写深入,文字简洁的特点。同时他还研究人心,像拉布吕耶尔一样描绘性格,如刻画热烈的埃热齐普,坚定的李卡斯,不幸的克拉左梅纳。
沃弗纳格力图从道德上去寻找“主要错误的根源”。他认为讨论灵魂的不朽、灵与肉的本质、运动、空间等等是浪费时间,“不如关注真实的、有教益的和可以利用的事物,而不是思辨的大题目,从中丝毫不能得出合理的和决定性的结论。”他不相信理性,认为“伟大的思想来自心灵”。他主张行动:“我们越行动,越生产得多,越生活得好。”他认为最大的愉快是工作,最宝贵的才能是意志,最好的品质是勇敢。他对人不抱悲观的态度,也不认为人已被愿望和自尊心所腐蚀。
从趣味来说,沃弗纳格是古典主义的继承者;从他的道德体系来看,他又与18世纪的人道主义相连。他像伏尔泰一样,赞扬正义,相信人类;就其赞扬本能、激情和冲动而言,他令人想起卢梭。他像浪漫派那样,受到经历奇异命运的愿望的纠缠。他崇拜行动和毅力,又接受斯丹达尔式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