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英森临证经验辑要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七节 沈英森临证养阴思想

沈教授临床从岭南中医的特点出发,认为湿热、温热为患,久则必伤阴,故对于慢性病及反复发作性疾病,多从阴论治。
(一)癌肿疾病治疗中,重视养胃阴
癌肿发生的原因(即病因)从中医学的观点来看无外乎外因和内因两方面,现代研究认识到的一些致癌因素,如病毒感染、化学刺激、物理刺激等当属中医学外因的范畴,或应该说是一些诱发因素,而机体自身正气的盛衰在恶性肿瘤的发生发展中则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贯穿“邪之所凑,其气必虚”,人体整体正气虚弱,阴阳失衡,脏腑经络功能紊乱,局部组织出现气血不足或壅遏之象,寒热失衡,“营卫不从,逆于肉里”,造成局部痰湿、瘀血、气郁滞等病理状态的产生,相互胶结,造成了肿瘤发病的病理基础。明代李中梓指出:“积之成者,正气不足,而后邪气踞之。”肿瘤一旦形成后,随着生长又会进一步危害脏腑功能,耗伤正气,形成恶性循环。事实上正气不足贯穿恶性肿瘤的始终。
1.益气养阴,作为中医治疗癌症术后放疗化疗后的基本大法
癌症患者体虚,因为癌症发展到一定阶段会伤人正气,尤其是阴液物质的损伤,导致气阴两伤。一方面癌肿肆虐疯狂生长,耗伐正气,同时因病思忧,思忧则气结,首先伤的是脾胃之气;另一方面是在放、化疗期间及术后易出现乏力、气短、懒言、面色㿠白或萎黄、纳呆呕恶等症状;化验常见白细胞下降或血小板减少,甚者全血细胞下降等,表现为一派气虚、阴虚、气阴两虚症状。沈教授经常引用《内经》中的一句话;“人年四十而阴气自半”,正常人体在中年之后即有一个阴精逐步衰退的生理过程,而癌症患者大多为中老年人,加之西医手术、放化疗治疗,更加损伤气血阴精,气血易复,而阴精难养,且癌毒属阳,易损阴液,故气阴两虚者为多。如临床上常会出现神疲体倦、恶心呕吐、腹胀纳呆、口渴咽干、失眠、白细胞下降、舌质红或淡红、苔黄干或白干、脉细或弦细略数等临床表现,沈教授曾先后对鼻咽癌、肺癌、直肠癌等患者在放、化疗期间,应用自拟的养胃方(生牡蛎、北沙参、麦冬、淮山药、茯苓、厚朴、石斛等)进行加减施治,气虚明显者加黄芪、党参以补中益气,兼气郁不舒者加柴胡、素馨花、陈皮以疏肝理气,纳呆及恶心呕吐明显者加鸡内金、砂仁、生谷芽、柿蒂等醒脾健胃、消食降逆之品以助脾胃之运化,使补而不滞。所谓“保一分胃气,得一线生机”,沈教授所使用的主方“养胃方”具有养阴散结、益胃生津之功效,代表了他治疗癌肿的养阴思想,而且,贯穿了癌肿整个治疗过程的各个阶段。
2.养阴法在肿瘤治疗各阶段的应用
(1)术前中医药调理:
术前予扶正中药,以增加手术切除率,改善患者营养状况,有利于手术的进行,这种术前给药大多应用补气养血药物、滋补肝肾药物,如四君子汤、保元汤、八珍汤、十全大补汤、六味地黄汤等。
(2)术后中医药调理:
根据不同情况,对肿瘤患者手术后的中医药治疗大致有以下几种:
调理脾胃:
对脾胃不和及脾虚患者,用六君子汤;术后腹胀明显者予理气化滞、通腑泻热之剂,如枳壳、川朴、川军、木香等;术后体虚明显者,予补气养血、开胃醒脾之药物,如人参、黄芪、党参、甘草、当归、丹参、杭芍、焦三仙、山楂、鸡内金、陈皮、茯苓等。
术后营卫不调虚汗较多者可用玉屏风散加太子参、五味子、杭芍、浮小麦、白术以及煅龙牡等。
术后胃阴大伤、津液亏乏者可用沙参、麦冬、石斛、天花粉、生地、玄参、玉竹等中药。
术后长期中医药调理:
对于早期癌症术后病人,一般不做放、化疗,仅以中医药长期治疗观察,按辨病与辨证相结合的原则,在扶正培本的基础上加用抗癌解毒之中药,长期应用有助于患者正气的恢复,保持一个稳定的内环境,从而防止肿瘤的复发和转移。
(3)化疗全身反应的中医药治疗
消化道反应:
化疗期间患者常有食欲减退、恶心呕吐、腹痛、腹胀及腹泻等消化道症状,属脾胃失和、升降失司的证候表现,中医治疗主要以健脾和胃、降逆止呕为主,药用党参、白术、陈皮、半夏、旋覆花、代赭石、太子参、焦三仙、鸡内金、砂仁、藿香、佩兰、竹茹等;腹痛加用元胡、白屈菜、杭白芍、甘草;腹胀加白蔻仁、厚朴、莱菔子等;腹泻加用山药、儿茶。
骨髓抑制:
若患者红细胞减少,可选用黄芪、党参、当归、棉花根、龙眼肉、大枣、生熟地、阿胶、鹿角胶、紫河车、枸杞子、人参等药物;若患者白细胞减少,可以补气法为主,药选黄芪、沙参、黄精、女贞子、枸杞子、菟丝子、鸡血藤、当归、山萸肉、补骨脂、仙灵脾等。若患者血小板减少,治疗重在益气养阴补血,药物选用女贞子、山萸肉、生地、大枣、花生衣,龟板胶、鸡血藤、石韦、升麻、茜草根。
(4)放疗与中医药相结合:
中医认为,放射线造成的反应是由于放射线作为一种热毒之邪可以伤阴耗气,损阴灼津,损伤脾胃运化功能,影响气血生化之源,同时气虚可导致血瘀。我们看到许多患者经放疗后,不但出现上述一系列见症,而且可见舌质瘀黯、肌肤干枯、色素沉着、舌紫有瘀等血瘀证候,放疗后患者正气不足,常易受六淫之邪侵犯而出现发热,这是瘀毒化热之象,所以防治这些毒副反应要根据中医理论辨证用药。常用益气养阴,生津润燥、调理脾胃、滋肝益肾、清热解毒、活血化瘀等法则。
病案:
区某,女,54岁,1991年12月初诊。
因头痛、耳胀2个月,经广州市某肿瘤医院诊断为鼻咽癌(中晚期)。予放疗、化疗2周后出现头晕,乏力,口干,咽痛,口、咽黏膜水肿、糜烂,进食困难,恶心,呕吐,体重下降等症状,外周血白细胞下降至1.0×10 9/L。患者难以继续接受治疗而中止疗程,前来门诊就诊。诊见:精神萎靡,面色㿠白,头晕头痛,口干,气短,进食困难,便秘,舌尖红,苔白中微黄,脉细。证属气阴两虚,治宜益气养阴法。处以自拟方益阴消癥方。
处方:
黄芪、旱莲草、生牡蛎(先煎)、白花蛇舌草、生谷芽、北沙参各30克,党参20克,白术、茯苓、砂仁(后下)、麦冬、石斛各10克,山药、女贞子各15克。
服5剂后症状明显好转,守原方服药1个月,症状基本改善。坚持用中药治疗10年,未见复发。
按:
目前国内公认放射治疗仍是治疗鼻咽癌最有效的手段。然而放射治疗在对肿瘤细胞杀伤的同时,对正常组织细胞也有损伤,使患者局部和全身产生诸多副反应。沈教授认为,本病是因气血瘀结,阴虚内热而产生,放射治疗更加伤阴耗气,损阴灼津,同时也损伤脾胃功能,胃失和降,出现恶心、呕吐;脾失健运,生化无源则见头晕、乏力、体重下降等症。治以益气养阴之法,扶正祛邪,滋阴养液,可减轻或消除不良反应。坚持服用还能巩固疗效,预防复发及转移。本例中北沙参、麦冬、石斛养胃阴,茯苓、山药、黄芪等健脾益气,固养胃气,砂仁、厚朴行气健脾,谷芽消食健脾和胃,全方充分体现了益气养阴。
(二)治疗呼吸系疾病,重视养胃阴、肺阴及肾阴
沈教授在论治肺系疾病辨证分析和处方用药时,处处留意脾胃。“内伤脾胃,百病由生”,脾为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脾乃阴土为肺金之母,子病及母,遂致肺脾同病,子盗母气或病久脾失散精则肺气乃绝。脾胃虚弱,水谷不能化生精微,肾精不得充养,后天不养先天,先天则涸,即失“水土合德”。肾为先天之本,内存真阴真阳,是各脏阴阳之根本,肺肾母子关系,两者相生相用,肺之气阴耗损,久则肾亦受损,肾阴可滋肺阴。脾胃不足,肾阴亏虚,肺失濡养则临床常出现干咳、痰少难咯或痰中带血、气喘气急、胸闷气短、腰酸膝软、神疲乏力、五心烦热等症。因此沈教授在论治肺系疾病时特别注意肺脾肾三脏,通过培土生金法、金水相生、水土合德法治疗,常用《景岳全书》金水六君煎和自创养胃合剂加减治疗,以补之、滋之、利之、敛之立法,对气阴两虚的咳嗽、气喘疗效显著。药取党参、白术、茯苓、淮山药、扁豆、砂仁、炙甘草健脾益肺,北沙参、麦冬、知母、石斛、熟地、当归滋阴养血,桑白皮、杏仁肃利肺气,鸡内金、生谷芽消食导滞,乌梅收敛肺气。若低热不退多加青蒿与地骨皮;若痰中带血加白茅根与藕节;咳喘痰多用法夏与陈皮、浙贝与桔梗。诸药配合使用共奏培土生金、金水相生功效。
肾阴亏虚,阴虚火旺,虚火上扰的体质患者易患慢性咽炎。肾者,“五脏阴阳之本”。肾不足,则五脏六腑、形体官窍皆受其影响。《灵枢·经脉》云:“肾足少阴之脉,是主肾所生病者,咽肿上气,嗌干而痛。”且“肾足少阴之脉……循喉咙,挟舌本。”《疡医大全》云:“肾水不能上润咽喉,故其病也。”《景岳全书》认为“五脏之伤,穷必及肾”。肾不足,不能濡养咽喉,虚火循经上炎,久则导致本病的发生。沈教授认为,由于慢性咽炎反复发作,日久不愈,进而耗伤人体阴液,阴虚阳亢,虚火上炎,形成恶性循环,导致本病迁延难愈。总之,肾阴亏虚、虚火上扰为本病基本病机,故临证当滋阴与清热并举。
病案:
患者,女,31岁,2009年11月20日就诊。
诉慢性咽炎病史2年余,反复发作,曾服碘含片、度米芬含片等,疗效不佳。刻下症:咽干刺痒微痛,灼热不适,夜间尤甚,咽腔微红肿胀,乏津干燥,干咳少痰,手足心热,舌红,少苔,脉细数。
中医诊断:
喉痹,证属肾阴不足,虚火上炎。治以养阴生津、清热祛火,兼以利咽。
处方:
知母、生地黄、黄柏各15克,麦冬、北沙参、玄参、浙贝母、牛蒡子各10克,板蓝根15克,桔梗5克,每日1剂,水煎服。并嘱其禁食辛辣油腻、禁熬夜,宜清淡饮食,多食水果。
4天后复诊:
咽部不适较前明显减轻,手足心热较前明显改善。守上方去板蓝根,加山药15克、茯苓10克,继服7剂。后续诊3次,症状告愈。
(三)治疗口疮从阴论治
口疮最早见于《内经》。《素问·气交变大论》说:“岁金不及,炎火乃行……民病口疮。”历代医家对口疮多有诊疗和阐述,别名很多,又称为口疡、赤口疮、口破,本病在中医现代临床上分为实证与虚证两类,口疮多因心脾积热,或阴虚火旺,灼伤口腔肌膜,以口腔唇内、颊、舌、齿龈等处肌膜见绿豆大小之溃疡,周围红晕、表面凹陷,灼热疼痛,反复发作为主要表现的疮疡类疾病。西医学相当于“口腔溃疡”,是一种以周期性反复发作为特点的口腔黏膜局限性溃疡损伤,可自愈,可发生在口腔黏膜的任何部位。口腔溃疡又称为复发性阿弗他性口炎、复发性口腔溃疡、复发性口疮。以口腔的唇、颊、软腭或齿龈等处的黏膜多见,发生单个或者多个大小不等的圆形或椭圆形溃疡,表面覆盖灰白或黄色假膜,中央凹陷,边界清楚,周围黏膜红而微肿,溃疡局部灼痛明显,具有周期性、复发性、自限性的特征。目前,口腔溃疡的病因及病理机制仍不十分明确。口腔溃疡的诱因可能是局部创伤、精神紧张、食物、药物、激素水平改变及维生素或微量元素缺乏。系统性疾病、遗传、免疫及微生物在口腔溃疡的发生、发展中可能起重要作用。由于病因不明,口腔溃疡的诊断完全是基于病史及临床表现,缺少可作为确诊依据的实验室指标。口腔溃疡预示着机体可能有潜在系统性疾病,如胃肠、血液和内分泌系统的疾病,但临床上大部分患者身体健康,无系统性疾病。
口疮病机多分虚实,以心、脾、肾三经失调为主。明代薛己《口齿类要·口疮》说:“口疮,上焦实热,中焦虚寒,下焦阴火,各经传变所致。”上焦实热多因心脾积热相兼,下焦阴火乃肾亏阴虚火旺,中焦虚寒多脾肾阳亏互见。其中心脾积热或阴虚火旺的口疮,治疗主要以生石膏为君药,清热泻火,除烦止渴,收敛生肌;同时佐以生地黄清热凉血,养阴,生津,主要用于热病舌绛烦渴,阴虚内热,发斑发疹等;同时配伍玄参清热凉血,泻火解毒,滋阴;黄柏、枳实及知母泻火清热,栀子清心火。
沈教授认为,岭南气候温热,酿成人体多阳热体质,故口疮以胃火、肝火居多;阳热内盛必然伤津耗液,致阴津亏虚少阴不足,阴虚火旺,合胃热上攻,熏蒸腐蚀肌膜而致口疮反复发作,缠绵难愈,阴伤益盛,正如《景岳全书》指出“口疮,连年不愈者,此虚火也”。因此,“诸痛痒疮,皆属于心”,火性炎上,口疮之为病,多因于火,继而火伤阴。无论实火、虚火,均有伤阴之虞,尤其口舌居上位,赖五脏承津液而能润,同时口舌血脉丰富,连通诸经脉,各经脉受邪伤阴,口舌先受之。此外,口舌外通自然,津液极易外泄,故,机体伤阴之时,口舌首先感受到“渴”。由此,口舌之病,多有阴伤,这就是沈教授治疗口疮时加增液汤的缘由。临床治疗多采用自拟方“玄冬口炎液”,药物组成有:生石膏、玄参、生地、麦冬、黄柏、知母等。沈教授以清胃热滋肾阴的玉女煎为主方,对于心脾肺胃有热者适用,对于阴虚火旺者也适用,在此基础上,改熟地为生地,加玄参,从而有了增液汤之意。方中石膏合用知母取其直入阳明,清胃火之有余且甘寒而能生津;生地取其滋而不腻,凉而不温,滋肾水之不足且能凉血活血;玄参、麦冬合生地清热养阴、凉血滋阴,增液而能行舟;黄柏清热解毒疗疮,合知母苦寒而能坚阴;北沙参养阴生津;谷芽消食健胃,泻火之子而心火自降,疮痒自消。故无论实火、虚火所致之口疮,均能使用。
病案一:
谢某,女,31岁,2009年12月9日初诊。
口腔糜烂反复发作6年,舌的双侧及双唇均有大小不一的溃疡点数个,局部疼痛,伴有大便干结,小便短少,舌红,薄黄苔,脉细数。平素性格急躁。辨证为心脾积热。
处方:
生石膏15克,生地15克,玄参10克,麦冬10克,知母10克,枳实10克,黄柏10克,赤芍15克,栀子10克,5剂。
2009年12月16日二诊:
上症明显好转,舌尖及下唇有两个小的溃疡点,舌红苔薄黄,脉细数。处方:守上方,加竹叶10克、灯心草3克。
2009年12月23日三诊:
口腔溃疡已基本痊愈,有少许眼睛干涩。舌脉同前。处方守上方,加石斛10克,去竹叶。共3剂后诸症基本消失,半年后回访未复发。
病案二:
刘某,女,17岁,2014年9月2日初诊。
主诉:
口腔糜烂3个月余。
现病史:
患者于3个月前不明原因出现右侧颊黏膜溃疡,后来逐渐发展为两侧,累及舌尖边,灼热疼痛,难以入睡,进食都受影响。经过西医多种药物治疗时轻时重,1周前由于吃烧烤后,症状愈发严重。现症见口腔多发溃疡,口渴,口干,便干,纳差,舌红,苔薄白,脉数。
辅助检查:
血、尿、便常规均正常。
西医诊断:
口腔溃疡。
中医诊断:
口疮(心火上炎)。
治法:
清热泻火,健胃。
处方:
生石膏15克,知母10克,麦冬10克,黄柏10克,木棉花10克,鸡蛋花10克,玄参10克,谷芽30克,鸡内金10克,4服水煎服,早晚分两次温服。
2014年9月6日复诊:
上症明显减轻,仅剩右侧颊黏膜还有一小粒溃疡,但已经没有疼痛和灼热感。饮食可,口渴便秘无,舌淡红,苔薄白,脉滑。上方加夜交藤30克,继续3剂。嘱其勿食烧烤黏腻之物,戒辛辣之品。
心得体会:
沈教授临床使用口炎灵经验方治疗口腔溃疡病人,认证准确,适当加减,效果显著,本病心火为主,伴有胃肠湿热,便秘、纳差等为主症,应用白虎汤加木棉花、鸡蛋花等岭南中药,清热利湿,同时不忘记健脾和胃,使用谷芽、鸡内金顾护脾胃,考虑十分周全,收效显著。此方应该铭记。
(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