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者的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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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红色

“煤球”又给她抓来一只死鸟,是只麻雀,三天里的第二只。有时,它还会给她抓来老鼠。主人照顾猫咪,猫咪会以此为报,希望能贴补家用。“煤球”不费吹灰之力,爬上欧洲七叶树的树干,从树枝上跳到三楼一户阳台,再爬到毕妥利家的阳台,将敬献给主人的猎物放在地上或盆栽上。如果阳台门开着,放在客厅地毯上也不足为奇。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抓这些东西给我!”

她觉得恶心?有点。不过,她也没那么娇气,只是“煤球”的这些礼物会让她联想到死于非命。一开始,她会从阳台上将它们扫地出门,往街上扫,有些会落到门廊前的汽车顶上,这当然不好。为了避免邻里矛盾,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会把动物尸体扔到楼后,先用棍子拨进簸箕,再偷偷摸摸地——这是必须的——扔进灌木丛。

她正戴着橡皮手套忙乎,突然门铃响了。哈维怕吓着妈妈,开门前,习惯先按门铃。

见妈妈戴着手套,他问:

“你在打扫卫生?”

“我又不知道你来。”

儿子高,妈妈矮,两人在玄关亲了亲面颊。

“约了律师,小事一桩,几分钟就办完了。正好在这儿附近,我想可以过来瞧一眼,顺便抽个血,免得你明天再跑一趟医院。”

“好吧,别像上回似的,扎得我那么痛。”

哈维本来话少,为了分散妈妈的注意力,东拉西扯些事情来聊:“煤球”躺在扶手椅上舔爪子,睡意蒙眬的眼睛可真漂亮;天气预报;今年栗子卖得贵。

“你工资那么高,栗子卖得贵,关你什么事?”

毕妥利卷起袖子,胳膊肘撑在客厅桌上。她想自己说,不想听别人说。有个话题,可有的说了:内蕾娅。

内蕾娅这个,内蕾娅那个,抱怨,皱眉,指责。

“跟你说,因为你是我儿子,我信任你。我拿她没辙,向来没辙。都说生头胎最遭罪,后面就顺了。可我生她比生你更疼,哎,疼多了。结果生下这么个麻烦孩子!十几岁那会儿就别提了,现在更糟。还以为爸爸那事儿过后,她能懂事点。服丧期,差点没把我气死。”

“别这么说。她跟你我一样难过,只是表达方式不同。”

“我知道她是我女儿,不该这么说她。可我这么想,凭什么不能说?就算不说,我还是这么想。我越看她越不顺眼,活到这把年纪,有些行为实在看不惯,你懂吗?四天前,她跟那个不正经的老公去了伦敦。”

“提醒你一下,人家妹夫是有名字的。”

“我就是看不惯他。”

“不介意的话,叫他恩里克。”

“对我来说,他叫‘我看不惯’。”

针头轻松地插入静脉,细细的导管瞬间变红。

红色。哈维,哈维,赶紧回家,你爸出事了。肯定不是好事,“你爸出事了”这几个字突然窜出时间隧道,在他脑海中无休无止地回响。没人告诉他细节,他也不敢问。不过,看前来报信的同事的脸色,还有走廊上遇到的几个同事的表情,他意识到:出大事了,大红色警报,要做最坏的打算。他从未想过交通事故的可能性。他往医院门口走,见同事们个个眉眼耷拉着,满脸惊恐/同情,一位老同事还突然转身往回走,免得跟他同乘一部电梯。那就是埃塔。他在穿过停车场时,将严重程度分为三级:行动不便、终身轮椅、收殓入棺。

红色。他手抖,抖到插不进点火钥匙,钥匙掉在车里,只好又躬身,在座椅底下找。也许,打车去更明智。开收音机?还是不开?匆忙间,他忘了脱白大褂。他自言自语,骂红灯,爆粗口,好不容易看见镇上的房子,决定开收音机。是音乐。他紧张地转旋钮,换频道:音乐,广告,鸡毛蒜皮,笑话。

红色。巴斯克自治区警察命他绕道,他把车停在教堂后的禁停区,罚款就罚款。雨下得很大,他尽量快跑,当时已经听到收音机里的新闻,主播尚不知道遇害者的身体状况,还读错了姓氏。在车库和父母家之间,他看见了血迹,和雨水混在一起,一点点地被冲到人行道的边缘。他疾步前行,神经绷紧,差点一脚踩到血上。面对巴斯克自治区警察,他自称是儿子。谁的儿子?没人问。是白大褂帮他开了道,要么很明显,他是中弹者的家人,哪个警察都没想起来问他要去哪儿。

“她还没给我打电话。”

“也许她打了,你不在家。我昨天、前天打给你,你都没接,这也是我来看你的另一个原因,我想确认,你一切都好。”

“你这么担心,为什么不早来?”

“因为我知道你在哪儿,这几天晚上,你是在哪里过的,全镇人都知道。”

“他们知道什么?”

“知道你在工业园区站下车,走回家,免得遇到熟人。医院有人看见你,告诉我了,所以我才不慌。也许内蕾娅给你打过好几次电话。我不会问你想干什么,那是你的镇子,你的家。不过,你要是想翻旧账,最好让我知道。”

“那是我的事。”

哈维收好医疗器械,把妈妈的血液样本放进小手提箱。

“我也有份。”

他走到猫咪身边,“煤球”温顺地让他抚摸。他说不在这儿吃饭,还说了些其他事,离开前,亲了亲妈妈。他知道妈妈会站在窗口送他,上车前抬头,她应该就站在薄窗帘后,他跟她挥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