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成年人的生活里没有“信任”二字
周一,张博伟和常诚像往常一样下庄,路上遇见了一个熟人。这人名叫双江,个头不高,瘦瘦的,一双眼睛总是贼溜溜地转个不停。双江是张博伟没有认识常诚之前在下庄的途中遇到的,也算是很有能力的一个人,之前有些过节。
两人狭路相逢,双江看到张博伟本想躲避,却见张博伟还带着个人朝这边走了过来,心知躲不过了,于是笑着迎上前去,问道:“博伟兄,你也下庄来啦?”张博伟看见是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打过招呼,双江上下打量起了张博伟身边的常诚,转头看向张博伟又问:“这位是?”
张博伟只是简单地说:“常诚,我兄弟。”双江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张博伟指了指双江,对常诚介绍道:“这是双江,以前下庄的时候认识的。”
双江与常诚两人彼此点了点头,算是相互认识了。
这次再见张博伟让双江有些意外,曾经的小菜鸟张博伟今天居然带着一个人一起下庄,他想探探张博伟的虚实,摸摸行情,如果真的能捞到什么好货那更是不错,于是提议道:“今天我跟你们一起吧,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
张博伟一听,心里不是很情愿,但是之前那件事都过去这么久了,自己要是不答应,传出去的话他落了一个小肚鸡肠的名声也是不好,所以虽然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但是还是提醒自己要小心提防着双江点。常诚见张博伟点头了,便没多说什么。
于是,三人便结伴而行,往前走着。一路上,双江思绪翻滚,想起了当初与张博伟相识,因为张博伟很能干会来事,所以对他颇有几分好感,虽不说一见如故,倒也有些共同语言。不过那时,张博伟刚刚开始下庄收古董,虽然他的古玩鉴定能力不浅,但下了庄明显摸不清门路,所以总收不到好物件儿。双江虽有心想要点拨,却总是三缄其口,因为担心日后他学成了,会抢了自己的饭碗。
不过,后来接触久了,双江发现,张博伟这人坦诚直率,便不再像刚开始那样防着他了。于是下庄的时候,也像模像样地教导张博伟:“老弟啊,你跟老乡买货这个方式不对路,你老在那些老宅子外边吆喝‘收古董啦、收古董啦’,但其实人家也不知道哪个是古董,他要真知道家里有古董,那他就知道那东西值钱,价格自然不会低。所以你看看你,你买到的都是便宜东西,却不是真正的好东西。”
张博伟恍然大悟道:“是呀!”接着他一拍脑门又追问道:“那我该怎么说呢?”
双江贼溜溜的眼睛往上一扬,说道:“今天让你好好见识见识哥哥我的本事!”
不一会儿,双江和张博伟就来到一排宅子面前。双江扫了一眼那排宅子,“就去这家,走!”张博伟仔细打量了下双江选中的那户人家:一些旧绳头、破砖瓦堆在房子一角的残墙边,大门上的油漆比别家的更加斑驳。双江给张博伟使了一下眼色,小声地对张博伟说:“这房子比别人家的旧,住的多半都是老头儿老太太。”说罢,双江便带着将信将疑的张博伟直接进到人家家里,正如双江所料,后院里一个老头儿、一个老太太正在剥着玉米粒。
一进去,双江便蹲在两位老人旁边和他们唠起嗑来:“哎呀,大叔大妈,在干吗呢?精神头不错啊。”老头儿老太太很朴实,也是憨憨地回应:“年纪大了,啥精神不精神,凑合过呗!”
“我们是收古玩、老古董、老物件的,什么铜钱儿啊,小玉石珠坠啊,或者木器家具呀,瓷器呀,反正你们不要的、没用的那些东西,给我,我有用!咱们一分货,一分价,绝对不少给钱。你们要是嫌麻烦,我帮你找!”
就在双江说话的过程当中,他的手就没闲着了,翻着老人家的柜子抽屉,老人拄着拐杖追着他满屋子跑着:“孩子你别翻啦,家里边能有啥古董啊。”可双江不听他们那一套,嘴里边说:“行,不翻了。”但是手还是不停地一直在东翻西翻。
还别说,双江这种串门到户主动“突击”的方式,总能找出来一些小东西以很便宜的价钱买了。有时候有人家有好东西不愿意卖给他,他也偷偷在心里记下来,以便将来觉得东西增值了再去打探。只是张博伟总是拉不下脸面去别人家里翻箱倒柜,这还真是应了那句话——“脸皮薄,吃不着,脸皮厚,吃个够。”
不过,双江这人有个坏毛病,就是有时候会从别人家顺手牵羊带出一个小铜钱,或者小银币——每当他在别人家发现了,直接就攥在手里,揣在兜里了。往难听点说,这可不就是偷?
后来有一次,双江和张博伟一起下庄时,在一户人家家里见到一串平安扣,足足有一百来个扣子串起的一大串。
这平安扣的样式有点像古时候的钱串子,形状与古时铜钱很像。不过,平安扣的内外圈都是圆的。据说古铜钱可避邪保平安,可是佩戴铜钱不是很美观,所以在玉器中就出现了平安扣,既美观而且寓意又好。双江一见这平安扣温润细腻、光滑饱满、水头充足,心中便暗暗打起了小算盘——以他这么多年下乡的经验,他肯定,这一大串平安扣是个难得的好物件,少说也能卖个一万块钱。
出了那户人家,张博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双江说道:“我认识一个唐山的老板,要不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看能卖个什么价钱?要是价钱合适的话,咱就出手把那平安扣买下来,你觉得咋样?”双江心里虽有些不情愿,但并未表露出来。
张博伟当即就拨通了那唐山老板的电话,电话里,那人说道:“听你那么说,应该是个老物件儿,少说也能卖个三五万块钱吧!这样,你什么时候拿来我看看,到时候咱们再谈价!”
双江一听这价钱,立即生出了要将这平安串据为己有的念头,于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张博伟说道:“我们先回去吧!”张博伟也没多想,便答应了。
第二天双江便接到了张博伟的电话:“咱们去把平安扣买下来吧?转手一卖,起码能整个一两万呢!”
双江已存了心思将东西据为己有,哪里还想再把这东西拿出来,便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道:“我家房顶漏水,今天要修房顶。对不住啊兄弟!”张博伟无奈道:“行吧,那就改天吧!”
第三天双江又接到了张博伟的电话,还是说买平安串的事儿,不过此时他已将那一大串的平安扣给卖掉了,买了一万五千块钱。于是又胡诌了一个理由:“博伟啊,对不住啊对不住!我今天在我妹妹家呢,她家小孩今天办满月!”
后来的几天,张博伟倒是没给双江打电话了,双江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半个月后的一天,张博伟突然气冲冲出现在双江家里,沉着脸问道:“平安扣是不是你偷偷买走又给卖了?”
双江一看张博伟那兴师问罪的架势,本能地就想否认:“没……没啊!”
张博伟火冒三丈,厉声说道:“还想诓我呢!唐山那老板都告诉我了!”
双江张口结舌,再也说不出话来。张博伟哑着嗓子道:“我算是看清你了,这种掏底沟的事儿你都干得出来,实在太不仗义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在这个行业里面,像这种情况,几个人一起看到一个好东西,然后其中一个人瞒着其他人偷偷买或者卖的行为就叫掏底沟,这可落不到什么好名声。遮不住的太阳就像昧不了的良心,张博伟觉得一个大男人这么做事情实在是让人倒胃口,两人渐渐就断了联系。
而这次,三个人结伴进了一个叫作“刘马庄”的村子。相传明朝永乐年间,由山东移民而来的表兄弟二人,兄姓刘,弟姓马,在此地隔着一块空地各建房屋,后来刘姓随着人口增多,建立了刘庄;马姓随着人口增长,建立了马庄。隔着的空地便成了胡同。人们说:“刘庄马庄,隔着胡同俩庄。”两个庄连成一片,便有了现在的刘马庄。
三人很快来到了一座老房子前。灰砖木梁的老房子,墙头古旧,屋檐下的雕花斑驳而精美,房顶的瓦片上零零星星有几株枯黄的野草。周围都是近几年新建的多层小楼,只有这所老房孤独地伫立其间,无声诉说着岁月沧桑。院门是敞开的,双江二话不说直接就进了人家院子。张博伟和常诚见状便跟着进去了,看见一对老夫妇一人抱着一个簸箕一边闲聊一边剥着玉米。
双江直通通地进去和两位老人寒暄起来:“大爷大妈,剥玉米哪?”张博伟和常诚也跟着进去了。
老夫妇面对突然而来的三个大小伙子,有些不适应,停下手里的活,粗糙而迷惑地应答着:“嗯,你们是干啥的?”
双江捡起一个玉米帮忙剥了一个:“哟,今年这玉米粒可真饱满,收成不错呀。”
“还凑合吧。”老夫妇顺着双江的话茬答应着,又跟了一句,“你们到底是干啥的?”
“我们是收老物件儿的,大爷大妈,你们家有没有什么祖上传下来的旧东西,放着没啥用,就卖给我们得了。”回着话也不再和老夫妇打声招呼,双江就径直往屋子里钻了进去。
老太太见双江突然闯进了屋,连忙起身跟着进去了,看着双江这儿摸摸那儿翻翻。
张博伟和常诚并没有翻东西,只是在房子里简单地转了转,四处看了看。
三人在房子里转了一圈,都没发现什么好东西,都有些失望,正准备离开。
这时,张博伟一转身,瞥到堂屋的一角有一间小暗房,只是门帘是关着的,他看不到里面。但是有一股强烈的直觉告诉他,那里面可能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双江也看到了小暗房,一个箭步走了过去拉开了帘子。只见里面有一张非常陈旧的木桌,上面摆放着两个存满香灰的香炉。
张博伟上前了一步,就站在暗房门外往里看了看,凭他的经验,可以断定这香炉绝对是老物件儿,并且足够老!看着香炉的包浆,就让人觉得整个香炉有一种熟透了的感觉,如果没有达到足够的年份成不了这样的精品,至于做旧,更是绝对仿照不来的。
双江朝张博伟使了个眼色:“那是个好东西。”
张博伟应了双江的眼色,他也知道那是个好东西!
双江冲着香炉就想要进门过去瞧个仔细,老太太见状慌忙地过来阻止,使劲儿地把双江往外拽:“哟,你们这是干啥,怎么跟个强盗似的,不打招呼就直接往屋里进。”
张博伟心想:“这老人多少有点迷信思想,这么紧张,怕我们对这上香的东西不敬吧。”
双江最终还是被拽了出来,在屋门口停下来安抚老太太:“大妈,您看您说的,我们哪点像强盗啊,您别害怕,别着急。”
“怎么能不着急,这屋里是我烧香的地儿,说进就进怎么成。”老大爷也跟进来教训。
“对不起,大爷大妈,真是对不起。”双江连连道歉,一口一个大爷大妈的叫着:“我们真不是有意的,初来咱们村也不懂规矩,您千万别跟我们一般见识,千万别生气。”
看着双江点头哈腰地赔不是,老夫妇怒火也熄了:“算了,你们小年轻的也不懂事儿,大妈也没真怪,就是你们想干什么得说一声,不说就直接闯,那哪儿成。”“是,是,是!”三人异口同声。
“大爷,大妈,我们是真的想看看你屋里那个香炉,觉得老远就看着喜欢,您老就让我们瞧瞧呗,你放心,决不会对您供奉的神仙祖宗不敬的。我以我的人格担保。”双江看老夫妇消气了,忙不迭地提出请求。
老头看了眼老太太,老夫妇俩最终还是经不住双江的软磨硬泡,同意他进去看一看,双江如获至宝,也不管香炉里堆满的香灰,端着香炉就往外走。快速地将香炉翻转,将里面的灰抖了出来,再仔细看看底下的十六个字块儿:大明宣德六年臣工部尚书吴邦佐敬造!
张博伟当时都惊讶得张大了嘴,想想这近乎完美的东西只在书上看到过,实物那真的是可望而不可即,没想到竟然被他遇到了!他又一次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下,实在令人垂涎欲滴,用手摸着香炉的炉身,仿佛像是在用手抚摸小孩的肌肤一样,润滑得令人陶醉,这样好的物件,怎么叫人不沉醉、不向往?
不过,对于吴邦佐造炉,严格意义上来讲,其实不能列为真宣德炉之列,宣德炉本应是宣德三四年宣德皇帝下圣旨督造的,历史记载,宣德三年,皇帝下旨铸铜炉,合计一万八千余件,现竟然失落得几乎无迹可寻。其他年份造的、带宣德款的应视为仿,但目前宣德本年造炉很难辨认,也只好将其定为够明或称明仿、清仿、民国仿、现代仿等。
于是张博伟问老太太:“大妈,这香炉是什么时候有的?”那老太太茫然地摇了摇头。
但是张博伟有一点是可以肯定,这香炉绝对不是现代仿的。因为古人在做香炉的时候,讲究的都是大工料,争取做到尽善尽美,非常仔细。但是后来人们做香炉的时候,就开始慢慢地偷工减料,炉壁是越做越薄,手头的重量不够。这户老人家的这个香炉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这应该是个老物件儿!
正当三人研究着这香炉的时候,双江还把里面的灰都给倒出来了,老太太就看不下去了,毕竟这是供奉老仙家的东西,老太太又有些恼怒:“别看了别看了,你这小伙子拿东西粗手粗脚,把灰都弄撒了。”
双江一边端详一边又赔礼道歉:“大妈,您别着急,我们就是看一下,一会儿这灰怎么撒的,我怎么给您装进去!”
这时候,常诚用轻声问了下张博伟:“是老的吗?”这也难怪,毕竟常诚见这些东西比较少,还是不太懂。
张博伟示意地点了点头,同时也留意地看了双江一眼,从他的神情看得出来,双江可能也知道这是老物件了。张博伟还感觉到双江眼神里流露出别样的心思,像是在说:三个人一起下庄买的,就得算三个人的股份,那得到的又少了一截。正如他感觉的那样,只听双江突兀地说了一句:“我看这东西悬,有可能是个复制品。”然后转身跟老太太说:“大妈,您别着急,我这就把香灰给您装上,给您放回原位。”听双江这么一说,老太太马上就反驳道:“这是我们家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怎么会是复制品呢?”
双江的这一举动让张博伟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直觉:“他在动小心眼,他想独吞!”
于是张博伟接腔道:“大爷大妈,这香炉即便是您老祖宗留下来的,也有可能是民国的,也值不了多少钱,要不就卖给我们吧。”
“以前也有人来买过,但是我们家一直在用,不卖。”老大爷态度坚决。
张博伟还是不死心:“要不我们再加点钱怎样?”大爷还是摇了摇头。
常诚在一旁搭腔:“哎呀大爷,咋想不开呢,供仙家的一个器皿,啥样的都可以,现在街上五块钱就能买一个,您这个我们多给点儿钱,你们老两口有个灵活钱,老年生活也能舒坦些。”
老太太瞧了一眼老大爷,老大爷仍然一脸拒绝,老太太也便不再说什么了。
张博伟又看了一下双江,他却表现出一副不想争取的态度,像是在刻意假装放弃。张博伟见大爷大妈今天铁了心不卖,便也没有再说什么,而且他也信不过双江,不想和他一起分这笔钱,所以只是心里记下了这家的位置。
离开了那户人家,一路上三人谁都没有说话,你想你的,我想我的,心里边都有各自的小九九,夕阳倒映着他们的影子,越来越长,也越来越远。
与双江分别后,张博伟跟常诚说道:“那个香炉我赌它百分之百是老的,不是明朝就是清朝。”常诚疑惑地看着张博伟:“既然东西是老的,那当时怎么不好好讲价呢,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香炉是那个年代的,要是能把这东西买下来,这个炉可以卖几个钱!”
张博伟说:“当时我感觉双江的眼神好像不想跟咱们一起合伙买,那我们何必跟他合伙呢,实在不行我们明天早上早点过去,把它买下来。”
常诚一想:“对!我也感觉双江的眼神有点不对劲。”
夜幕降临,月亮爬上树梢,牛车的咕噜,小孩的嬉闹,大人们的喧哗,都伴着夜幕进入一片寂静。各家各户灯光逐渐亮起,昏暗的灯火下人们进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周围草丛窃窃私语的虫鸣与蟋蟀共同演奏夏日的旋律。只是张博伟与常诚却无暇顾及这宁静的美好,两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各自回了家,并约好第二天早上再去一趟老头儿老太太家。
白日的奔波劳碌,让张博伟有些疲累,一回到家他便倒头就睡着了。
程田旅馆的午后总是这般热闹,来来往往的人群络绎不绝,谁都想在这里捡个大漏赚上一笔,张博伟正在百无聊赖地闲逛着,忽然看到对面的摊位上一个方唇兽耳的铜炉,不知道为何,张博伟一看到着铜炉心跳便急速跳动起来,坚信这一定是个真物件,这突如其来的信心连他自己都有点奇怪。
“老板,这炉子卖多少钱?”
张博伟的询问没有得来任何回应,摊主双手抱胸低着脑袋似乎睡着了的样子让他忍不住摇了摇头,拿起那铜炉便打算看看再说。谁知道刚一入手,那种大量画面涌入记忆的奇妙感觉便再一次出现了。
“难道,我这是在梦里?”
张博伟悚然一惊,尽管刚开始没有发觉,但这种奇妙的感觉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过深刻了,以至于再一次经历时便开始能够辨认出了这是个梦境。意识到这一点的张博伟欣喜不已,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毕竟每一个梦里的故事对他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知识,由不得他不重视。
白光倏忽闪过,一座看起来并不起眼的房屋不时向外散发出滚滚热浪,推开门,几十个工匠正在其中热火朝天地忙碌着。他们一部分将专用的红砂倒入事先做好的木质模具里,另一部分则小心翼翼地在蜡模上雕刻纹路,最后由专门的工人向其中灌入铜水,等到铜水冷却定型后就可以制作出一个仿制宣德炉了。
根据模具的不同制作出来的宣德炉价格也不同,一般蜡模这种较为精致的比较受读书人的喜爱,一时间竟有“文房之首”的称号。当然,还有一种炉料经过十二炼的宣德炉更为考究昂贵,基本上都是一些达官贵人才能买得起,所以销量一直不高。但今天恰好有一批卖出去了,所有工匠都赏了一只烧鸡,这正是他们今天如此卖力干活的原因。
看到这里,又一种熟悉的感觉传来,张博伟知道这是要退出梦境的征兆,但他哪肯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赶紧集中精神朝着其中一个最为精美的宣德炉追了过去。
这一追,就是百年。
这宣德炉辗转百年几经易手,最终来到了万历年间刘凤山的家中,这刘凤山乃是翰林院的一名史官修撰,这天正在书房苦读,宣德炉中飘散出丝丝缕缕的香,那半截还未断落的香灰骤然炸裂,在一阵狂风中身不由己地被卷向四周。
“咳咳咳!”
刘凤山被香灰呛得一阵咳嗽,但当他看到踹倒自己屏风的罪魁祸首时,却硬生生止住了喉间的痒,站起身来赔着笑说道:“下官有失远迎,不知几位官差大人来此是?”
为首的百户找了张椅子坐下没有说话,直到看见一个锦衣卫在另一边摆好纸笔这才慢悠悠地说道:“刘大人,坐下说话吧。”
“不敢不敢,下官站着就好,大人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我一定知无不言言不不尽。”刘天祥低下的头上冷汗涔涔,如今党派之争斗争激烈,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锒铛入狱,而锦衣卫,更成了人人色变的恐怖存在!
“好,很好!那就请问刘大人,可知道你的同僚赵旭现在何处啊?”
“回大人,下官不知。”
“嗯。”百户朝四周望了望,将那宣德炉满满一炉的香灰倒扣在刘凤山的书桌上,仔仔细细地把玩了一会,这才对着刘凤山说道:“赵旭是东林逆党,我们现在正在追查他的同党,你猜怎么着?在他的书房里我们搜到了和你这个一模一样的铜炉,刘大人,你做何解释啊?”
“大,大人!我怎么可能是东林逆党啊!这铜炉,这铜炉到处都是,我记得东厂很多公公也喜欢这宣德炉的啊!”
气氛陡然凝重起来,没有一个人说话,刘凤山发现所有人都阴沉着脸盯着他看,顿时心里都凉了半截。他看见百户的手在桌上轻扣了三下,那个负责撰写记录的锦衣卫便开始朗读起刚刚记录的内容:“翰林院刘凤山与东林逆党为同僚,私交甚好,用物一致,十分可疑。”
“大人,这……”
百户站起身来打断了刘凤山的话,凑到他耳旁轻声劝道:“刘大人,这赵旭是肯定跑不掉的,无非就是一个谁交公领赏的问题。您就帮我个小忙,说说这赵旭最爱去的是什么地方……”他将宣德炉放到了刘凤山的手中,走到桌旁将那份记录拿起来,一点点地撕成碎片,“那我,自然也会帮您的忙,您说是不是?”
刘凤山忽然瘫坐到地上,掩面朝着门外指去:“西行三十里有座小山,山上有一个寺庙……”
话音未落,几个锦衣卫已经瞬间跑了出去,刘凤山依旧怀抱铜炉坐在原地,看着门外正在缓缓下沉的夕阳,忍不住哭喊道:“苍天,我大明病入膏肓,指日将亡,指日将亡啊!”
这时,张博伟再也坚持不住从幻境中退了出来,想起刘凤山一语成谶,大明真的在不久后的将来渐渐走向灭亡,他也感到一阵唏嘘。
“其实这每一个王朝都和人一样,有诞生自然就有死亡,你也不必感到唏嘘,有这时间,还不如想想自己。”
张博伟抬头一看,摊主依旧低着头,刚刚的一番话看起来更像是不知所谓的梦呓,他想了想说道:“你这比喻不错,不过还是有区别的,这王朝会因为一些蛀虫被害得灭国,人可不会遇到这种情况。”
“都是魑魅魍魉,王朝有,人心里也有。自古财帛动人心,害人生病,也夺人性命,你确定还要买这铜炉吗?”
张博伟一怔,旋即又笑道:“买,为什么不买,你就说打算卖多少钱吧?”
摊主忽然笑着抬起了头,竟然是和那幻境中的百户长得一模一样!他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了一把寒气逼人的绣春刀,用那令人不寒而栗的语气慢悠悠地叹了口气,“唉,都说了这铜炉害人,不要钱,只要命!”
一道绚丽的刀光淹没了张博伟所有的视线……
又是一次奇怪的梦,这样的梦张博伟已经做过很多次了,从刚开始的惊奇到狂喜再到疑惑,现在的他已经渐渐习惯了。张博伟之前查过一些资料,有时候会有磁场在那些年岁久的物件上记录下一些信息,这些信息在一些特定的状况下会被激发出来被人脑接受,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必须是脑神经比较敏感活跃的才行。
张博伟不知道这个理论对不对,他也不在乎,因为每次梦到的物件全都是大开门的老货,一次也没有出过错。
有了梦的指引,张博伟越坚信这个香炉是个好物件。第二天便和常诚直奔昨天那对老夫妇的家,到了之后正好碰到老大爷扛着一把锄头正欲出门。他们走进院子很客气地跟老大爷打招呼:“大爷,我们又来了,您昨天的那个香炉,我们还没有看好,还想再看一下,如果您想出手,我们可以给您一个好价钱。”
老大爷也不看他俩,只连连摆手冷冷地说道:“不卖了!不卖了!”然后自顾自地走远了。
张博伟不死心。这时,老太太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张博伟和常诚,她的眼神有些闪躲。张博伟连忙走了过去,问道:“大妈,大爷说铜炉不卖了,为什么呀?”
老太太不回答也不看张博伟,一转身想往屋里躲。常诚一把拉住老太太的衣袖,焦急道:“大妈,您倒是说话呀!”
老太太一跺脚,叹道:“哎哟,卖了!”
张博伟急切地问道:“卖给谁了?”
“卖给……卖给昨天那个人了!”老太太一跺脚,继续说道,“哎哟!他还嘱咐我们千万不要告诉你们的!我说不了假话呀……他给了我们五万,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就卖给他了。”
一听这话,张博伟和常诚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一样,都在暗自后悔,但事已至此只好说与这个东西无缘,客套了几句之后就出门了。
两人骑着摩托车往回走,在离村口不远的大路上,张博伟和常诚就看到了双江。他正在捣鼓摩托车,像是车坏了在修车。他听到身后传来摩托车的声音,抬起头来,看到张博伟和常诚骑着摩托车飞快地移动过来,显得有些慌张,一只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身后的背包,背包是鼓鼓的。
摩托车是常诚骑着的,他看见双江如此表现,心下一片窝火,急忙刹停摩托车,跳下车就直奔双江而去,抓住双江的衣领问道:“是你把香炉收走了?”
双江摆出一副无赖相,挑衅地说道:“是又怎么样?”常诚一听这话,怒火攻心,照着双江脸上就是狠狠一拳。双江触不及防,加之吃痛,倒退着连声哀号。张博伟连忙跑了过来,拦在了常诚面前,淡淡地对他说:“这种人,以后不来往便是!”
他们骑上车,把仍然躺在地上的双江彻底甩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