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和对的人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冬日的清晨,到处弥漫着淡淡的乳白色的雾,空气中飘荡着缕缕沁骨的寒气。乐亭县里南新街的老汽车站内,时钟的指针刚指向五点半,但车站已经是人声鼎沸。经过一夜的寂静,此时的车站显得紧张而喧闹,匆匆忙忙提着大包小包上车的下车的,一个个脖子伸得老长地站在站台上等车的,还夹杂着一阵阵“馒头、油条”的叫卖声。在这两层高的老汽车站中,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来去去,一片忙碌的景象,时不时瑟瑟的寒风呼呼地刮过,寒气直侵入人们的身体,然后慢慢在体内扩散,让人不由得抱紧了双臂,打起了寒噤。
第二天是星期四,正好是报国寺开市的时候,张博伟按着自己的时间规划,带着最近下庄收的几个老物件,准备去坐车去北京,在报国寺摆摆摊。因为时间尚早,还没发车,他便到早餐铺里点了一杯豆浆。他正坐着喝豆浆时,只见早餐店门口的木桩上蹲着一个年轻人,他一边吃着包子一边盯着自己看。张博伟被那人一动不动地盯着,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礼貌地对他笑了笑。可是当他再仔细打量一下那人,总觉得有点眼熟,但是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想起是谁。
突然,那人将半个包子一下塞进嘴里,一路小跑到张博伟跟前,坐在张博伟的对面,含糊不清地问道:“欸,这位大哥,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啊?”
张博伟被吓了一跳,放下正要递往嘴边的豆浆,一脸疑惑地反问道:“你是?”
“我看你很面熟,但是叫不出你名字。”那人嘿嘿一笑,因为微微有些胖,显得老实憨厚。
“我叫张博伟。你呢?”张博伟如实相告。
“噢!”年轻人恍然大悟,拖着长音道,“我知道你!我们应该在县城的集市上打过照面,不知道你记不记得我,我可是久仰你的大名啊!早就听一起下庄喝街的朋友提起你,他们说你现在在咱首都混得不错,他们去的时候还经常投奔你呢!了不起!了不起!”
常诚
张博伟心下了然,当时县城里大多数的古玩从业者都只是在唐山市内活动,自己是为数不多的闯北京市场的,所以大家对自己的名字都有耳闻。
不等张博伟回话,那个年轻人继续说道:“噢,忘了说,我叫常诚。大哥,以后还请你多多指教啊!”常诚憨笑着,摸了摸脑后勺。
“指教谈不上,大家相互学习吧!不过说实在的,北京圈子大,市场大,不摸准行情的话,混口饭吃都不容易啊!”
“你太谦虚了!”顿了一会儿,常诚继续问道,“对了,博伟哥,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准备去北京报国寺转转,你呢,是准备去哪儿啊?”张博伟笑答道。
常诚先是一脸崇拜,转而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准备去唐山,去摆摆摊,嘿嘿!我基本上都是在老家做,通常就是跟别人一起喝喝街、买买货,做了差不多也有两三年了。”
张博伟叹道:“那你下庄的资历可比我老多了!”
常诚沮丧道:“老有什么用,又没混出个什么名堂!哪像博伟哥你,可是混北京的!”
张博伟拍了拍常诚的肩膀,安慰道:“你别这么说,我才下乡没多长时间,也没什么经验,哪里有货都不知道,说起来可不如你呢!”
常诚一听张博伟这话,立马来了精神,眼睛滴溜一转,一拍大腿道:“博伟哥,你看这样成不,咱们搭伙下庄。你说你不清楚哪家有什么好货,那我可是门儿清。”说到这里,常诚拍了拍胸脯继续道:“不过我就是看不准货,我琢磨着哥你混北京,见的世面肯定比我多,知道的东西也肯定比我多!”
张博伟因为经验不足,去下庄收古董的时候经常收不到什么好货,也不知道怎么收,他一直为这件事苦恼。听常诚说得在理,简直一句一句说到他的心坎里,但是他也知道日久才能见人心的道理,想着两人可以搭伙试一试,他预感常诚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只是不巧,这时车来了,于是两人留了联系电话就匆匆道了别,并约定下周一两人在县城见面。
第二周周一,两人如约见了面,准备一起下庄喝喝街。
一路上,常诚给张博伟讲述着他入行前的故事,那时他还是一个厨子,但不知道到底是运气不好,还是手艺的问题,他走到哪哪家店就倒闭,百试百灵,后来很长一段都被人拿来当作笑谈,因为名声传开了,这厨子也干不下去了。
“你结婚了吗?”张博伟笑着问道。
“结了。我家里的那位长得胖,经常被人取笑,那时圈里人还给我编了个顺口溜——破车、丑狗、胖老婆。人人都说我老婆丑,其实我老婆只是美得不明显。”常诚大声笑起来,非常开朗,但张博伟仍然在这年轻人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他没有急于安慰,只是温和地看着常诚,微微地笑着。
常诚接着说:“这顺口溜咋来的,不怕你笑话,我有一辆夏利小轿车,花了五千块钱买来的,小车很破旧,天冷的时候,还时不时还发动不起来,总得用人才能推起来。可是虽然破了点,好歹还是四个轮子的小车啊!在那时可也很稀罕的,我开着它到处兜风,下庄喝街,在那时还是很拉风的。还有我老婆,乡下姑娘,从小就胖,她娘家也不是那么有粮食,可是她从小就胖,我老丈人常说,这姑娘是富贵命,怎么都瘦不了,可是嫁给我啊,天天过穷日子,唉,没见她抱怨什么,可是总也觉得对不起她呀。”
阳光透过层层树叶,斑驳地照在常诚黝黑的脸上,衬得他脸上的神情有些哀伤。
张博伟见这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年轻人毫无保留地说出自己的不堪往事,真诚又有趣,他很喜欢常诚,也因此对他怀有一丝不带怜悯的同情,他拍着他的肩膀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憋出一句不知所云的话,道:“我就喜欢和你这样乐观又直率的人打交道!”
常诚憨憨一笑:“大哥,你见笑了。我啊也就是嘴上溜,吵架没输过,打架没赢过。而且其实我平常也不说这些,今天碰到你觉得很亲切,一下就说多了!”说完又笑起来,右手不自觉地抬起来捋了捋自己的头发。
常诚非常注重自己的发型,三七分的发型,时常会喊着这么一句口号“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可乱!”只有在“做生意”时候故意把自己的发型打乱,这样可以装得很土,好让别人认为他带的东西真的是从农村里出来的。
后来,两人又聊及日后的规划行程。
“我一般都是星期一到星期二下庄收古董,星期三出发去北京,赶星期四报国寺的市场、星期五程田的市场和周末潘家园的市场。”
“好啊博伟哥,就照你说的办!”
后来,张博伟和常诚将这称之为跑疗程。
张博伟和常诚两人一起合作后也挣了点钱,虽然不多,但是比起以前自己单干的时候还是多多了。平时不忙的时候,他们就开始想着怎么样才能买到好东西卖个好价钱,也常常结伴去北京看市场长长知识,吸收新鲜的知识。
冬末春初的时候寒潮来得凶猛,有几天因为来的人太少,张博伟索性收了摊子,叫上常诚一起去北京的古玩城逛几天市场。当他们逛到一个不大不小的瓷瓶店时,常诚兴奋地把张博伟拉到一个角落,神秘地说:“博伟哥,你看到吗,那对满粉彩的瓷瓶,就是第二层靠墙那个。”
常诚不好直指,只能使劲地使眼色。
“红蓝瓶旁边那个?”张博伟定睛望过去,似乎确定,又似乎不太确定。
“对对对,就是那个,跟我在老家河北村里看到的一对瓶子很像。”常诚难抑心中激动。
“你确定?看那样子应该是清末光绪那会儿的。”张博伟也开始兴奋了。
“当时去了也没有仔细看,想用几百块钱买下来的,可那户人家不卖!”常诚有点遗憾。
“我看过有人卖过类似的东西,如果能买到这样的瓷瓶,那我们至少能卖一两万!”张博伟很认真地看着常诚。
“那我们回去之后马上就去看看。”常诚贼笑道。
过几天,跑完了周围的市场之后张博伟和常诚快速收拾东西返回老家。到家后的第二天常诚就和张博伟骑着摩托车抄近路去了他老家河北村找那户藏有瓷瓶的人家。
所谓抄近路,就是在结了冰的河上走。
冬日的阳光照在结了冰的滦河上,整个河面闪闪发光,有些刺眼。
“博伟哥,这冰是厚的,裂不了,就是有点滑。”常诚打包票地说道。
“还有别的路吗?”张博伟幽怨地望着常诚,他不是没在冰上走过,但是他没有骑着摩托车过去过,他很担心啊。
“有,那绕道绕得远了,得二三十公里,车的油估计不够。”常诚内心里也等不及再走那么远才看到那对瓷瓶了。
“那索性就骑着摩托车直接从冰面上过吧!小心点!”张博伟果断地决定。常诚很喜欢张博伟这点,做事一点都不婆婆妈妈。
到了之后,常诚推开门,进去就看到一位大爷坐在屋里,常诚直接拉住大爷亲切地说道:“大爷,您还记得我吗?”
“我是河对面马庄子的小常,您想起来了没有啊?”常诚看对方没反应继续说道。
大爷一听到常诚说是自己是小常,仿佛记起了什么:“是你啊,你怎么又来了?我说过你给的价钱太低了,不能卖。这宝贝十年前玉米一毛多钱的时候有人就出价一百多块钱了,现在,米都涨到八九毛钱了,你才给三四百,那肯定是不能卖的。”
“大爷您看,这东西您留着也没什么用是吧?而且您老人家的眼睛不好,万一哪天不小心碰到了碎了,那不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有了。”常诚也不气馁,继续说服大爷。
双方还是继续僵持着,常诚就开始跟大爷套近乎,拉家常,将近半个小时过去了,大爷的话茬有点松动了,对他俩说:“你们这么大老远地跑来,也坐着歇会儿,但是你们给的价钱真的是太低了,瓶子不能卖给你们。”
“大爷,你看这样行不行,你留着瓶子可能就是寄托这您的念想,您把瓶子卖给我们,我们回头跟您买一对差不多的,观赏起来也差不多,俗话说‘瓷器破了边不值一文钱’,现在您还能得到一笔钱,还能得到一对和原来差不了多少的瓷瓶,这不是赚了吗?你说说,等到时候这瓶子真的碰破了,您就什么也得不到了。”常诚在这种场面比较有经验,转念一想就想到这么个好主意。
张博伟一听,常诚说的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心想,这常诚机警得像只与猎人周旋的豹子。
终于,大爷开始动摇了,说道:“我有两个儿子,每个人至少给分一千,少了我不能卖。”
一听到大爷这么说,常诚眼睛发亮,对张博伟眼神示意了一下,想确认下这个价格能不能买。常诚下庄找货经验比较足,但对市场定价这方面一直不太懂,还得要张博伟来把把关。张博伟悄悄地对常诚点了点头。就这样,哥儿俩就把这对瓷瓶花了两千块拿下了。
“博伟哥,这对瓶在市场上能卖多少啊?”一离开老大爷家,常诚就迫不及待地问。
张博伟心里也挺高兴的,便推着摩托车和常诚并排边走着边说着话。
“以我的经验来看,这个至少能卖一两万!”张博伟抿嘴思索了一下,认真地说道。
“真的啊!”常诚一听高兴得快跳起来了,轻轻地拍打怀里的瓷瓶自言自语道,“嘿,这可是好玩意!”
说着话的功夫他俩来到了结冰的顾伦河,可是想起刚才来时那么小心都差点摔倒,这回常诚手上还抱着两个宝贝呢!于是俩人决定不骑摩托车,从冰上走过去。常诚把瓶子紧紧地抱在怀里在冰上慢慢地挪动,张博伟推着自己的摩托车在后面跟着,小心翼翼地从冰上一步一步走过河面。
回来后,张博伟和常诚马上联系当地玩古玩挺厉害的一个人进行交易,最后一对瓷瓶卖了一万六千多,相当于哥儿俩赚了一万四,每个人分了七千二百,加上之前赚到的本钱,一人有一万多块钱,对当时的他们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哇,博伟哥,一次赚这么多钱,真过瘾!”常诚又惊又喜,眼睛像通了电的灯泡,蓦地亮了,他接过钱亲了又亲,丝毫不介意吃进嘴里的细菌。
“正好快过年了,可以置办点年货,过个好年!”张博伟期待着美美地过个年。往年过年都是看着隔壁家的邻居们穿新衣裳,吃好吃的东西,而自己家却什么都没有,每一个新年都是格外地寒冷。
“是啊博伟哥,你说到我心窝里去了!以前就怕过年没钱,穷过年!嘿!今年可不一样了!”常诚开心地合不拢嘴。
“噢,对了,别忘了咱们答应那老大爷的,买对瓷瓶送给他!”张博伟突然想起,便用手肘碰了碰常诚,“回头你买之后给我报个价,我打一半钱给你,给大爷的瓷瓶算是咱俩的。”
“放心吧大哥!”常诚随口答应道。
后来常诚花了一百多块钱给老大爷买了一对瓷瓶送过去,而且这钱他觉得和自己挣得那些比起来,零头都不到,自己也算是个有钱人了,当张博伟要把那五十块钱给他时,他直摆手:“不要不要!五十块钱算什么?我现在好歹是个万元户,五十块钱还算钱吗?是兄弟就别客气这个!”
回到县城,张博伟招呼常诚:“走,叫上你老婆,咱们去撮一顿!”
常诚在县城里边租了个小房子跟他的老婆一起住,就是只有一间房,日子过得也是很清苦,现在挣到钱了心里也高兴,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老婆,你男人赚钱了!我们到餐馆吃饭!”
餐馆里人很多,座无虚席的。常诚一向爱吃,但今天破天荒没有在厨房对那些菜品评头论足,点完菜等上菜的时候,他把兜里的一万块拿出来数:“一,二,三……”立马吸引了不少人艳羡的目光。
“死鬼,人这么多拿出来数,不怕贼惦记呢!”大庭广众之下,常诚老婆倒是不习惯别人老这么盯着。而张博伟只是在一旁面含笑意不说话。
“谁敢惦记老子的钱,老子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常诚大嗓门一吼,常诚老婆就后悔自己还不如不说话。
常诚数完钱,再把钱工工整整地放回纸套里,然后一丝不苟地放回自己衣服口袋里,像完成一个仪式。
“唉,以前真的是穷怕了。”常诚叹道,像是对张博伟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这种感觉张博伟何尝不懂呢,穷过的人会比任何人都向往财富,就好像历经黑暗的人,比任何人都向往光明。
之后两人就一直合作收古董,常诚提供货源,张博伟来判断物件的价值,双方取长补短,合作无间。张博伟为人仗义,常诚随性率真又有趣,两人相处得十分融洽。张博伟总觉得,有趣的人一定是真诚的人,他不需要你千回百转地猜测,他不一定有很强的沟通技巧,却往往直奔主题,简单粗暴,这点尤为可贵。在他面前,你不需要刻意逢迎,也不需要小心翼翼,你可以肆无忌惮地说出你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