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新女艾谍浇：猪队友
【典故卡】
女艾谍浇
“少康中兴”是中国历史上首个出现以“中兴”二字命名的时代，而“女艾谍浇”则是这个故事中最瑰丽的一篇。见于《史记·夏本纪》《左传·襄公四年》《左传·哀公元年》《楚辞·离骚》等。少康是中国夏朝开创者启的曾孙，夏朝第六代天子。其父相被寒浞（zhuó）杀死，从此，寒浞代夏。少康是遗腹子，广施德政而得到夏后氏遗民拥护。经过周密策划，少康通过用间、行刺等手段，以弱胜强，最终战胜寒浞父子，中兴夏朝。少康也被称为“全世界间谍的开山鼻祖”。《左传·哀公元年》中“少康使女艾谍浇”一语，说的就是他。这是华夏历史上最早有文字记载的间谍活动，而女艾则成为华夏历史上第一位间谍。
***
一
夜犹如一个魔法师，“刷”地一变，原本宝石般的天空不知何时变得漆黑一片。一抹难以捕捉的身影，悠悠地钻进了深邃远奥的夜色里。
这是一座位于中原腹地的老城，好像整个浸泡在了黑色的墨水里，远远眺望，几乎看不到一点亮光。
忽然，这个硕大的墨水瓶恍若被轻轻搅动了一下，一滴墨汁溅入半空。定睛一看，只见一个身形瘦削的黑衣人“嗖”的一下，奋身一跃，便从一株高耸入云的枫杨树上，跳到了一面曲尺式的高墙上。
高墙内，崇楼峻垣，气象森严。从高墙望到里面，一重重的屋脊，和一层层的楼房。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一声酷似狼叫的声音，黑衣人竖起耳朵听了一会，便翻身上了屋顶，然后步履如飞地奔向一幢楼屋。他立定脚步，略一踌躇，轻轻蹑足走到近窗处，做个丁字挂帘式，像只壁虎一样贴在墙壁上，然后从窗户往屋里偷窥。
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糟糕，我的夜视美瞳忘带了！”黑衣人霎时冷汗直冒，心想，“不过，既然我搭档发出的信号来自这里，那这里准是寒浇下榻之处。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主公，今晚我就能为您报仇了！”
黑衣人禁不住热血奔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佩剑，心已经跳到嗓子眼。他下定决心后飞身而下，很快双脚着陆，却感觉自己好像落在了一个浅浅的池塘中，身体一动就漂了起来。
“这什么味？”一阵恶臭扑鼻而来，黑衣人在“池塘”里扑腾了一下，发觉不对劲，这黏糊糊的手感……
黑衣人还来不及确认自己身处何处，突然有人撞门进来，他只能憋住气，捏住鼻子，潜入“池塘”底下，把自己隐藏起来。
进来的是两个醉汉。
“咱们头儿酒量真不是盖的，我都尿了一百次了，他仍旧屹立不倒，屁股都没抬一下。”
“那可不，我看把这一粪池的储量换成酒，头领一顿都能消化干净。”
说罢，两人咯咯坏笑，然后一起踱到粪池前撒尿，罢了又互相搀扶着走出茅房。
黑衣人总算可以浮上来喘口气。好在旁边正好有一个水缸，他赶紧爬上岸，拿起水瓢冲洗了一下身子，只是方才的万丈豪情都淹没在了该死的粪池里。黑衣人此时想死的心都有了，可他还得坚持，至少得等那个人先死，自己才有自我了断的资格。
那个人，就是刚才两名醉汉提到的“头领”，也是黑衣人此番准备刺杀的对象——寒浇。
黑衣人一个飞身又上了屋顶，慌不择路地跑回了来时当做梯子的那株枫杨树前，从树上掏出一个包裹，里面装的竟然是一套女装。他气急败坏地扯掉身上的夜行衣，撕成碎屑，撒入夜空瞬间不见，然后又躲进树里，换上那套女装。
等黑衣人再次从树上下来，摇身一变成了一位容貌秀丽的少女。
正在这时，一个黑影突然从背后跑来，扑向少女。
她吓了一跳，但很快便放松了警惕，享受着黑影的“熊抱”。原来，黑影竟是一只体态硕大的黑狗。
“哈哈……哈哈……你别舔我啊，我知道你很爱我，可咱们是出来执行任务的，可不是来秀恩爱的。”少女被黑狗舔得浑身痒痒，方才的怒气也烟消云散了。
少女带着黑狗躲到一个隐蔽的角落，又小声嗔怪起来：“我让你找到寒浇的寝宫后给我发送暗号，为什么等我循着信号源找过去，却掉进了一间茅房呢？你真是白长一张狗脸，却是不折不扣的猪队友！敢情我是瞎了眼，拿猪当狗遛了？”
黑狗委屈地耷拉下脑袋，哼哼了两声。
这时，旁边忽然有人经过，少女赶紧拽着黑狗躲起来，只听其中一人说：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后宫里那么多风姿绰约的美少女，咱们头领愣是看不上，专捡别人剩下的。看吧，最近他和隔壁老王家那个寡妇女岐（qí）又对上眼了！两个干柴烈火，如胶似漆。头领这几天都在那寡妇家过夜，也不怕折寿！”
“非凡之人必有非人之处嘛！”另一个接道。
两个壮汉嬉笑着走开。这会少女的脸色更差了，刚刚那人说的“狗改不了吃屎”这句话提醒了她，为什么她的搭档会在茅厕里发暗号，以及刚刚舔她的那股兴奋劲，明显超出寻常。
不过，他们的话也提供了一些干货——
“看来第二方案——美人计实施不了了。”少女在心里暗自叹息，却也暗自庆幸，“寒浇喜欢的是二手货，我不是他的菜！”
“寒浇夜夜睡在寡妇家，必定戒备松弛，我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就让他在温柔乡里长眠吧，他死了都得感谢我。”少女有了主意，心情也轻松了起来。她回头瞪了黑狗一眼，命令道：“将功补过，你去给我偷一匹黑布来，我要换身衣服！”黑狗发出委屈的“呜呜”声，一溜烟跑掉了。
二
又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午夜，呼啸的风声，掩盖了寡妇女岐家屋顶瓦片的清脆声。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影忽然从房顶跃下，只听“咣”一声响，被窝里的一个人，脖子喷出鲜血，随后连脑袋都滚到了地上。
身穿黑衣的刺客，用随身带来的布袋装起那颗头颅就飞身上了屋顶，然后一路狂奔到了枫杨树那儿，高高兴兴地打开布袋，借着月光仔细端详那颗头颅，却总觉得不太对劲。
“有胡子，有喉结，汗毛比眉毛长，毛孔比鼻孔大，应该是个男人……”刺客自言自语道，“可是，还打了耳洞，戴着女人的耳环，脖子上还挂了颗女人的项链。这寒浇难不成是个变态吗？”
她百思不得其解。这时，忽见城中火光冲天，一群举着火把的人，高喊着“抓刺客”跑了过来。她赶紧又钻进树里。
那群人跑开了，其中两人溜了出来，到树底下小解。一个小声说：“这胆大包天的刺客，连咱们头儿也敢刺杀！”
“就是，关键尸体的头不见了，害得大家一阵惊慌，以为主子挂了，因为那女人魁梧的身材和咱们头儿还真难以分辨。头儿虽然口味重，倒也歪打正着，找了个绝佳的替死鬼。”
“话说，兄弟们都在商量弃城逃跑，其实早就想跑了，在哪不比在这日子好过呢？哪知道头儿忽然出现在大伙身后，把第一个看见他的兄弟吓得都尿失禁了。其实他若是鬼倒不吓人，是人才可怕。他要是听见大家打算叛逃的话，脑袋搬家的，就该咱们了！”
“还得被烹煮，剁成肉酱啥的，这是他们寒家的一贯作风。他和他老爹，不就凭着这股心狠手辣的狠劲，才夺得天下的吗？唉，这里本是夏朝都城，繁华热闹，换了主子以后，夜晚都没人敢点灯了，生怕太高调惹祸上身。”
“说得是，咱哥俩在这唠唠，可千万别被别人听见。毕竟刺客今天手偏了，咱们还得继续给寒家人当差。”
“放心，哥，除非有哪个傻帽爬到树上去睡觉，不然，不可能有人听到。”
正在树上偷听的少女脸上顿时出现几道黑线。
一个男人又问道：“哥，你知不知道，头儿今天是怎么躲过这劫的？”
另一个叹了口气说：“唉，我也是听别人说的。那会头儿和他的小情人正你侬我侬，窗外忽然传来狗叫春的声音。头儿大吼一声：‘我叫的时候谁敢叫？’就出门查看，看到一条大黑狗正缠着他们家的小白狗呢，于是捡了根棒子去赶黑狗。谁知道，就这几分钟空挡，刺客来了……那黑狗，还真是该打！”
“狗这玩意儿还真是有灵性。当年，夏家被灭族，族长被寒家人所杀，他怀孕的老婆从狗洞钻出逃生，夏家的遗腹子少康才得以苟活于世，如今做大了，又威胁到了寒家。头儿三令五申，让咱们要枕戈待旦，随时提防少康来犯。他自己倒好，有了寡妇，戈都抛到爪哇国去咯！整天除了打猎就是泡妞，没个正经。”
“他老爷子也是一样，拥有天下以后整日骄奢淫逸、醉生梦死。我看，亡国是迟早的事，咱还得早作打算。”
“哥，干脆咱俩趁乱，今晚就逃吧，去投奔少康怎么样？”
“好主意，免得夜长梦多。咱们就跟守门的说，看见刺客逃出城了要去追捕，让他开门，然后咱们就逃！”
“就这么办！”
说罢，两人朝着城门的方向走远了。少女这下彻底松了口气，她生怕这俩大马猴要爬树逃跑，那她可就尴尬了。
这时，少女听到“呜呜”狗低声叫唤的声音，转头一看，是黑狗一瘸一拐地向她走来，凑近了一瞧，浑身都是伤，她真是又气又心疼。
“要不是你娘曾经救了主公他娘，领着她从狗洞逃生，我真恨不得寒浇一棒子打死你这只蠢东西，你母亲的优良基因你咋就一点没遗传呢？”少女嘟囔了一句。
三
风和日丽，艳阳高照。寒浇带着一众亲信到树林里打猎。凭着高超的箭术，寒浇很快就打到了一头麋鹿。属下兴冲冲地跑过来拍马屁：“头儿真是英明神武，就是当年那射太阳的后羿也得甘拜下风！”
寒浇得意地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谁知这时，忽然传来一阵狗吠声，紧接着一只大黑狗窜到寒浇跟前，龇牙咧嘴对着他作势欲扑。寒浇还没反应过来，一个不明物体从天而降，正砸中黑狗的头，把它砸晕了过去。寒浇和属下愣了半晌，直到砸中黑狗的“凶器”发出一阵嗡嗡声，接着一群马蜂朝着他们飞过来，他们才看清楚，那“凶器”竟然是个马蜂窝。
“妈呀，快逃啊！”一众人被马蜂蛰得抱头鼠窜。寒浇也摔下马来，哇哇叫着捂着脑袋逃命。当他经过一株巨大的枫杨树时，一个黑影飘然而下。紧接着，他觉得脖子重重地挨了一下，然后就不省人事了。确切地说，是他的脑袋搬家了。寒浇的头颅，带着恐惧狰狞的表情，滚到了刺客脚边。刺客冷笑一声，提起寒浇的头颅，一个飞跃便消失在了树丛间。
当少康的爱将女艾，提着寒浇的头颅回营告捷，少康感动得热泪盈眶。他扶起这名看似柔弱，实则强悍的女将，连连嘘寒问暖，还附带问了一句，“怎么样，我派哈哈与你一同前去，一定帮上大忙了吧？”
“额……那是，最后没有它，我未必能完成任务。”女艾勉强地笑了笑，违心地答道，心里却在想：“主公真是给这畜生起了个好名字，还建议我把暗号定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哪知道，寒浇得意忘形哈哈大笑，这畜生还以为是和它对暗号呢，就跳了出去，还正好踩在我设置的机关上，结果被马蜂窝砸晕过去还被叮得满头包。这马蜂窝本来是送给寒浇的见面礼！好在我脑袋灵光，随机应变，这才侥幸完成了任务。”
寒浇死后，寒家失去了强有力的臂膀，少康率军攻打他的老爹——寒浞的驻地。寒浞正在和妻妾们玩乐，竟然光着屁股被自己的几个亲信从被窝里揪了出来，五花大绑送到少康的军营，随即被处死。
夏王朝终于回归正统。少康上任后，励精图治，国家慢慢恢复了元气，又开始呈现出勃勃生机，这便是史称的“少康中兴”。
***
【赏析】
“猪队友”为血腥刺杀带来无数彩蛋！
夏旭志
在一个诗意盎然的夜晚，史上最早的女间谍——女艾粉墨登场了……
说起女艾，咱不得不先说说她的直接上级——姒少康。
少康的身世是个谜，涉及到当时复杂血腥的政治。当然，孩提时的他如果真的说出自己的身世来，怕是能当场在私塾“炸锅”，把老师给活活吓死。
他的曾爷爷叫启，是治水英雄禹的儿子；
他的伯祖太康不但是夏朝国君，还是著名的丛林好猎手，为打一头鹿而荒废朝政，竟至数月不归，终至被有穷氏首领后裔谋朝篡位，客死异乡。这段往事，史称“太康失国”。《后汉书》载：夏后氏太康失德，夷人始畔。后来后裔扶持了两个傀儡皇帝，其中一个便是少康的父亲相。再后来，后裔的手下寒浞忽然反叛，杀了后裔，又杀了相，还灭了夏侯氏全族。命悬一线，少康怀孕的妈咪从狗洞爬出才得以逃生，回到娘家生下少康。少康复国后，料想他会把那个狗洞给修葺一新，搞个5A公园卖门票……
少康中兴，是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史记·夏本纪》中仅流水账般留下一句父死子继、子终孙及的简单记录。书籍和影视剧中，对于这段历史的描述也十分鲜见。事实上，这是一个有着里程碑意义的标志性事件：是中国历史上首个出现以“中兴”二字命名的时代；是华夏历史上最早有文字记载的间谍活动。作者从漫漫史海中拣出了这枚看似不起眼的贝壳，轻轻一掰，却让所有人都看到了耀眼的珍珠的光芒。
作者眼光的独到，还见于对角色的把握上，在那个男性荷尔蒙爆棚的时代，他们却选取了一个女人作为整个故事的重心。使得这部原本血腥惨烈的乱世混斗大戏，多了一分女性的柔情，与雾里看花的神秘。女艾的事迹出自《左传·哀公元年》，仅仅五个字：使女艾谍浇。作者脑洞大开的时间到了！
从文中的描述可以想象，这定是位容貌极佳、武艺高强又头脑灵光的女中豪杰。在少康指示下，她孤身一人深入虎穴，潜伏在敌人军营里，静待时机成熟，人狗协力，兵不血刃地完成了斩首行动……
然而，行动进展得并不顺利。故事的开头，便让人笑掉大牙。伺机刺杀寒浇的女艾，在黑黢黢的夜里，在一本正经的各种秀功夫中，正忙得不亦乐乎，结果居然被“搭档”——一只黑狗错误引导，跌入粪坑。好不容易避开两个夜尿的壮汉，简单冲洗一下，臭味尚未散去，刚换上女装的她又被改不了吃屎习性的黑狗热情舔舐，估计此时女艾想死的心都有了！但重任在肩的她，可不能随便“挂”掉，主公少康的复仇大计，还指望着她呢。于是，女艾强打精神，再寻战机。在偷听了两个壮汉的私聊后，她决定从寒浇喜欢的寡妇——女岐家下手……
一波三折！由于黑狗的再次搅局，女艾黑灯瞎火中错杀了寡妇。刺杀计划又一次落空，只得再次苦等良机。要不是黑狗的娘曾经是主公他娘的救命恩人，领着怀有身孕的阿姨从狗洞钻出逃生，女艾此时把黑狗这只“猪队友”炖了都不解气！
机会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这一天很快到来了。寒浇在一次狩猎中，因成功射杀一头麋鹿，被手下吹捧恭维，得意地哈哈大笑。你说巧不巧，寒浇的这一笑竟然与少康给黑狗设定的暗号对上了。黑狗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义无反顾地窜将出去，正龇牙咧嘴逞威风，被一个从天而降的马蜂窝砸晕了过去，搞得寒浇一众人莫名其妙、哭笑不得。殊不知，马蜂窝其实是女艾设置的机关。黑狗冷不丁跳出去，无意中触动原本是留给寒浇的机关，才导致了这场闹剧。好在，虽然没赶上预期效果，女艾随机应变，瞅准空档，飘然下树，一击得手，终于顺利除掉了寒浇，算是歪打正着地完成了任务。
太佩服作者的脑洞大开，这桥段设计得简直比《小鬼当家》中的凯文还要凯文，只差一大串鞭炮了。
这一章展现给听众和读者的故事，活脱脱就是一部爆笑武侠大片。故事情节设置得精彩跌宕，文中极尽渲染、铺垫之能事，把女人和狗一波三折的故事，铺排得淋漓尽致。寒浇及其父寒浞的斑斑劣行，也在寒浇几个手下的私密对话中，侧面展现了出来。那句“他若是鬼倒不吓人，是人才可怕”引人深思。寒氏父子的最终覆亡，女艾的刺杀和少康的讨伐固然是推手，但他们自己的昏庸残暴和手下们的众叛亲离才是根本原因。
让我们再回到正史上来。女艾退场，把聚光灯下的“C”位还给了她的主公、挚友，抑或是意中人少康。在女艾等诸将的扶持下，少康消灭了宿敌，夺回了王位。他上任后，励精图治，夏王朝慢慢恢复了元气，又开始呈现出勃勃生机。
在少康的正确领导下，一个女间谍便胜过十万雄狮，以最小的代价赢得了最大的军事胜利，堪称古今军事史上的奇迹。间谍的鼻祖——女杀手女艾，一战成名，青史留芳，给后世留下无尽的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