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彭某某与交家公司挂靠经营合同纠纷案
——融资租赁合同与车辆承包合同的差异

【要点提示】

实践中，车辆承包合同分为两种情况。一是车辆系所有权人出资购买，所有人通过租赁或承包形式，将车辆使用权转让给使用人，收取租金或承包费。二是车辆系使用者出资购买，登记于所有者名下，车辆使用者使用车辆，并支付车辆所有者一定费用。由于城市营运资源有限，一些拥有客运牌照的公司以承包租赁形式经营客运车辆。一些经营者将出资购买的车辆，登记于客运公司名下，并以租赁费、承包费名义，定期支付客运公司费用，从而取得客运车辆的经营权。由于存在使用者分期支付对价和不拥有车辆所有权两大特征，使用者出资购买车辆并将其登记于所有者名下的行为，在诉讼中有时与融资租赁混为一谈。

【案情】

上诉人（原审原告）：彭某某。

被上诉人（原审被告）：交家公司。

2008年8月21日，交家公司向彭某某出具收据一份，载明收取彭某某(2人）购车款12万元。同年9月3日，彭某某、交家公司签订《小客车承包租赁合同》，约定交家公司将沪DW5305小客车一辆给彭某某承包经营，采用定额承包，彭某某(2人）每月上缴承包营业款8060元，承包期限为4年；为保障承包合同的顺利履行，彭某某(2人）向交家公司一次性缴清首期租赁承包金12万元，租赁承包金自缴清之日起不予退还和不予追加，直至本合同结束；合同期间，彭某某如拒付1个月承包营业款，经催讨仍不缴纳的，或非身体健康因素要求提前解除合同的情况等作违约处理，彭某某必须向交家公司支付违约金5000元，交家公司有权与彭某某提前终止合同等。合同签订后，彭某某即履行上述承包租赁合同。2011年2月，彭某某驾驶沪DW5305车外出多日未归。同年3月10日，彭某某、交家公司及该车另一承包人陈宝明（案外人）就营运中发生承包租赁合同未涉及的问题签订补充协议。同年9月8日，交家公司致函彭某某，言明彭某某自2011年8月31日来交家公司后，至今无故未进公司数日并且已拖欠公司营收2个月计6840元，拖欠修理材料款等近千元，要求彭某某于9月11日之前来公司结清有关款项。同年9月13日，彭某某向交家公司提出提前报废车辆的书面申请，载明“由于双方合作有问题，经双方认同提前报废沪DW5305车转籍，双方无其他赔偿内容，见到报废转籍五联单后与车队终止合同”。同日，交家公司出具《关于对投资承包营运车（沪 DW5305）提前终止承包合同的处理意见》（以下简称《处理意见》），载明因彭某某和陈宝明不愿再继续合作至合同期限止，自愿提出提前终止与交家公司的承包租赁合同的书面申请，交家公司经商量决定同意彭某某申请；旧车交易完成，五联单办出之日，交家公司与彭某某及陈宝明的承包租赁合同即自然终止，并结清所有的债权债务；提前终止承包租赁合同后，交家公司不承担彭某某和陈宝明因提前解除合同所造成的一切损失。彭某某和陈宝明对上述《处理意见》签字予以确认。2013年3月10日，彭某某诉至原审法院，请求判令交家公司返还1年的车辆使用费1.5万元。

【审判】

一审法院认为：彭某某、交家公司双方签订的《小客车承包租赁合同》合法、有效，双方应全面履行各自的义务。彭某某向交家公司缴纳相关费用后即开始营运小客车，之后彭某某主动向交家公司申请提前报废车辆，并明确见到报废转籍五联单后与交家公司终止合同。在交家公司出具的《处理意见》中亦载明因彭某某和陈宝明不愿再继续合作至合同期限止，自愿提出提前终止与交家公司的承包租赁合同的书面申请，交家公司经商量决定同意彭某某申请，并明确提前终止承包租赁合同后，交家公司不承担彭某某因提前解除合同所造成的一切损失，彭某某对上述处理意见签字予以确认。现交家公司按照《处理意见》的内容，将车辆提前报废并将相关款项支付彭某某。彭某某、交家公司双方的债权债务已了结。故彭某某起诉要求交家公司返还1年的车辆使用费缺乏事实和法律依据，对彭某某的诉讼请求，依法不予支持。一审法院据此判决：驳回彭某某要求交家公司返还1年的使用费1.5万元的诉讼请求。一审案件受理费175元，减半收取计87.50元，由彭某某负担。

一审判决后，上诉人彭某某不服，提起上诉称：彭某某与交家公司共同出资成为合作伙伴，彭某某支付了12万元购车款，交家公司则用企业车牌加上系争车辆的购置差额作价12万元，双方形成融资租赁关系。然交家公司却以《小客车承包租赁合同》的形式将彭某某支付的12万元定义为首期租赁承包金，说明交家公司在制定合同中存在欺骗彭某某的情况，故该合同应为无效合同。《小客车承包租赁合同》第二章第3条明确约定彭某某有权使用有价车牌4年，现因交家公司与案外人恶意串通制作了提前终止承包租赁合同的《处理意见》，侵犯了彭某某合法的私有财产，故该《处理意见》亦应认定无效。交家公司据此应当退还牌照1年未使用的权利折合1.5万元。上诉请求：撤销原判，改判确认《小客车承包租赁合同》无效，交家公司返还彭某某未用的1年车辆牌照使用费1.5万元。

被上诉人交家公司辩称：彭某某当时交12万元购车款，交家公司则支付购车款的差额、安装顶灯的费用及提供营运环境的无形资产等，两者总和超过24万元，故当时该类车被称为“半资车”。因车辆已购，故《小客车承包租赁合同》约定彭某某交付的12万元不予退回。彭某某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双方签订协议时其如有异议即可提出或不签字，既然彭某某已签字，表明其已认可。因彭某某无法经营下去才申请解除《小客车承包租赁合同》，并非交家公司强制解除。交家公司不存在因提前终止《小客车承包租赁合同》对案外人提供补偿的情况。综上，原审判决正确，请求维持原判。

二审法院认为：一、融资租赁合同是出租人根据承租人对租赁物的选择，向出卖人购买租赁物，提供给承租人使用，承租人支付租金的合同。本案中，《小客车承包租赁合同》中虽约定彭某某“一次性缴清首期租赁承包金12万元”，但根据双方当事人对于该款性质的陈述，收款收据关于“收款事由购车款”的记载，以及《小客车承包租赁合同》中关于“车辆办理报废或转籍所产生的残值由甲方（交家公司）收入50%、乙方（彭某某）收入50%”的约定，可分析得见，彭某某支付的12万元系“购车款”而非“租赁承包金”，故不符合融资租赁合同的法律特征。《小客车承包经营合同》中虽将彭某某支付的12万元表述为“租赁承包金”有失客观，但合同并无违反法律或行政法规强制性规定的情形，故彭某某上诉主张《小客车承包租赁合同》无效缺乏法律依据，法院难以采纳。二、根据我国《合同法》的规定，当事人协商一致，可以解除合同。《处理意见》上交家公司、彭某某及案外人的签章均真实无误，且无证据表明签约过程存在欺诈、胁迫情形，故应认定系签约各方当事人真实意思的表示，具有法律约束力。鉴于《处理意见》中明确“旧车交易完成、五联单办出之日，交家公司与彭某某及陈宝明的承包租赁合同即自然终止，并结清所有的债权债务；提前终止承包租赁合同后，交家公司不承担彭某某和陈宝明因提前解除合同所造成的一切损失”，因此，彭某某再行主张因提前解除《小客车承包租赁合同》导致其少使用1年车辆的牌照使用费1.5万元缺乏合同依据，法院亦难支持。一审认定事实清楚，判决并无不当，应予维持。依照《民事诉讼法》第153条第1款第1项之规定，二审法院于2013年6月10日判决驳回上诉，维持原判。二审案件受理费175元，由上诉人彭某某负担。

【评析】

对于车辆承包合同，目前尚无准确的法律定义。其基本特征是车辆的所有权与使用权分离，所以有着转移财产使用权合同的特点。实践中，车辆承包合同分为两种情况。一是车辆系所有权人出资购买，所有人通过租赁或承包形式，将车辆的使用权转让给使用人，收取租金或承包费。二是车辆系使用者出资购买，登记于所有者名下，车辆使用者使用车辆，并支付车辆所有者一定费用。

使用者出资购买的车辆登记于所有者名下的原因有两种：一是生产商为推销车辆，以分期付款、融资租赁名义销售商品，并约定车辆仍登记于生产商名下，生产商以租赁形式将车辆出租给使用者，使用者以租金名义支付完价款后，车辆归使用者，这类合同的实质属于保留所有权的分期付款买卖合同。二是由于城市营运资源有限，一些拥有客运牌照的公司以承包租赁形式经营客运车辆。一些经营者将出资购买的车辆，登记于客运公司名下，并以租赁费、承包费名义，定期支付客运公司费用，从而取得客运车辆的经营权。由于存在使用者分期支付对价和不拥有车辆所有权两大特征，所以，使用者出资购买车辆并将其登记于所有者名下的行为，在诉讼中有时与融资租赁合同混为一谈。

根据彭某某与交家公司签订的《小客车承包租赁合同》，合同截止期限为2012年9月。因彭某某签字确认了交家公司出具的《处理意见》，合同于2011年9月提前终止，且彭某某提前解除合同的损失得不到交家公司的补偿。为弥补提前解除合同的损失，彭某某提起了诉讼，其诉讼策略是否定《处理意见》的效力，重新安排其与交家公司的利益，主要理由是其与交家公司间存在融资租赁关系，因交家公司不具有融资租赁主体资格，故合同无效。本书认为，本案法律关系不具有融资租赁的特征，彭某某主张与交家公司间存在融资租赁关系缺乏依据，理由如下：

（一）彭某某以“承包营业款”名义支付的是沪DW5305车辆营运权的对价，而非租赁车辆的对价

根据彭某某上诉称，包括购置成本和车牌价值，其投资承包的营运车（沪 DW5305）总价为240000元。同时根据合同约定，彭某某4年应当支付承包营业款386880元(8060元×12个月×4年=386880元）。扣除彭某某已支付的购车款120000元，彭以386880元为对价，换取了还有“120000元”财产价值的沪DW5305车辆4年的营运权。根据车辆营运行业的一般规则，这“120000元”财产价值中，除了一部分体现为车辆购置成本外，其余体现为沪DW5305车辆营运权的价值，彭每月上缴的8060元承包营业款，绝大多数是这部分价值的对价。

通说认为，融资租赁合同的租赁物一般限于动产，如《国际融资租赁公约》通过对租赁物名称的界定，将融资租赁限定于动产租赁，其第1条第1(a）列举的租赁物种类包括：成套设备(plant）、资本货物(capitalgoods）和其他设备(otherequipment）。据此，可以认为以“沪DW5305车辆营运权”为内容的经营权不能成为融资租赁合同的租赁物，彭某某按月支付的8060元并非其租赁车辆本身的对价，而是其使用沪DW5305牌照开展营运的权利的对价。换言之，融资租赁合同与车辆承包合同的差异之一是对价指向的标的不同，前者主要是成套设备、资本货物和其他设备，后者以经营权为主。

（二）《处理意见》反映出彭某某与交家公司间《小客车承包租赁合同》为继续性合同

融资租赁合同属于非继续性合同，一般情况下，合同双方不得协议解约。所以，不可解约性是融资租赁合同的一个重要特征。《处理意见》明确约定彭某某“不愿再继续合作至合同期限止，自愿提出提前终止与交家公司的承包租赁合同的书面申请，交家公司经商量决定同意彭某某申请”，赋予了合同当事人通过协议提前解除合同的权利，揭示了他们之间的法律关系不具有不可解约性的特征，不属于融资租赁合同。所以，融资租赁合同与车辆承包合同的差异之二是前者具有不可解约性，属非继续性合同，后者经双方协议，可以解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