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象与魏晋玄学(第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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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魏晋玄学发展的历史(上)

对一个时代的哲学思想发展,如果能清楚明白地勾画出其发展的阶段性,找出其前后发展阶段性的逻辑联系,这样我们才可以说揭示出了它的发展的内在理路。也只有揭示出一个时代哲学思想发展的内在理路,才可以说哲学史成为一门具有科学性的学科。

魏晋玄学的发展可分成几个阶段,我曾在本书初版中讨论过,当时我把玄学的发展分为四个阶段:

(1)以何晏、王弼为代表的正始时期(240~249)的玄学;

(2)以嵇康、阮籍为代表的竹林时期(255~262)的玄学;

(3)以裴、郭象为代表的元康时期(291年前后)的玄学;

(4)以张湛为代表的东晋时期(317年以后)的玄学。

然而,我在本书初版的第112~113页中有如下一段:

魏晋玄学从何晏、王弼开始,特别是王弼对“有”和“无”的关系作了比较深入的论证,以“体”(本体)和“用”(功用、现象)来说明“有”和“无”的关系,并提出“无不可以无明,必因于有”,所以“无”作为“本体”而在“有”中,要由“有”来呈现,因而视“体”、“用”如一。但是王弼体系中由于强调“无”的绝对性,所以又有“崇本息末”的思想,这样就造成了王弼思想体系中的自相矛盾。就其“崇本息末”方面说,可以引出否定“有”,而包含着“非有”的意思。王弼的“贵无”经过向秀、裴,发展到郭象的“崇有”。照郭象看,“有”是唯一的存在,在天地万物之外(之上)再没有什么作为它的“本体”(或造物主),万物的存在均根据其“自性”,而“自性”又是“忽尔而自生”的,所以他说:“无既无矣”,这样直接否定了本体之“无”,而包含着“非无”的意思。东晋张湛注《列子》,又企图在他的体系中同时容纳王弼、郭象两人的思想,他一方面说“群有以至虚为宗”,“无”(至虚)是“有”存在根据,“无”是“有”的本体,“无”是不生不灭、无聚无散的,而“群有”是有生有灭,有聚有散的,故“万品以终灭为验”,所以是“非有”;而“群有”又都是“忽尔而自生”,它的存在不是有目的有条件创造的,因而又可引出“非无”的思想。然而张湛上述两点,是机械地拼凑在一起,是矛盾的,因而他的体系亦不严密。恰好般若空宗讲“非有非无”,它在理论体系上比张湛严密得多,因此可以说僧肇的“不真空义”是接着王弼、郭象而发展了玄学。僧肇的思想虽是从印度佛教般若学来的,但却成为中国哲学重要的组成部分,使魏晋玄学成为由王弼—郭象—僧肇,构成中国传统哲学的一个发展圆圈。

上引这段话,除有些提法应修正外,在魏晋玄学的发展阶段问题上,看来也没有弄得很清楚。现在对此问题作些补充说明。把魏晋玄学的发展划分为四个阶段,是根据东晋袁宏《名士传》中的一段话所作出的,《世说新语·文学》“袁彦伯作《名士传》成”条注谓:

宏以夏侯太初、何平叔、王辅嗣为正始名士,阮嗣宗、嵇叔夜、山巨源、向子期、刘伯伦、阮仲容、王濬冲为竹林名士,裴叔则、乐彦辅、王夷甫、庾子嵩、王安期、阮千里、卫叔宝、谢幼舆为中朝名士。

袁宏把从魏正始到西晋(265~317)的玄学划分为三个发展阶段,盖因袁宏为东晋(317~420)初人,还不可能把其后的张湛列入他的“名士传”,作为第四个阶段。我在本书初版中把张湛作为第四阶段大体上说也是可以的,但并不完整。或者应把僧肇看成玄学发展的第五阶段。而这五个阶段的划分如果照列宁《谈谈辩证法》中所肯定的关于黑格尔“把哲学史比作圆圈”的思想,实际上可以归为三个阶段:即王弼(经过嵇康、阮籍、向秀、裴)—郭象(经过张湛、道安)—僧肇。这个圆圈,从哲学思想的发展上看是一螺旋上升的:“贵无”—“崇有”—“非有非无”,这是一个“正”—“反”—“合”的发展过程。而其中的嵇康、阮籍、裴、向秀以及张湛、道安等是这个圆圈中的“正—反—合”三个环节中的某种过渡。因此,我以为应该对本书初版在此问题上的看法作些补充和修正。现此顺便说一下,中国哲学也许是由几个大的螺旋上升的“正—反—合”而构成其发展的全貌。“先秦哲学—两汉哲学—魏晋哲学”构成第一个圆圈;“魏晋玄学—隋唐佛学—宋明理学”构成第二个圆圈;也许可以预示着“宋明理学—西方哲学的传入—将来中国哲学的重建”可能又是一个圆圈。我本来打算在《论中国传统哲学》一课中讲的。(按:“论中国传统哲学”一课是1985年暑假后所开的课,只讲了第一讲:“当前研究中国传统哲学有什么意义”后因要出国开会而没有继续下去,因此关于中国哲学发展的圆圈也没有再继续研究下去。现在看来,这个圆圈式的考虑是有点简单化。但我那时讲“当前研究中国传统哲学有什么意义”,多少反映了当时中国哲学研究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