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我我

一位女友对我说，她最讨厌小气的男人了，说这种人肯定不会有出息。小气固然不可爱，但这一特性与出息与否没有必然联系。中国历史上就有不少既富且贵的吝啬男，比如王戎。王戎是西晋名士，在“竹林七贤”中年纪最小。他出身名门，官至司徒，不但文采风流，而且很有经营头脑：一面领着丰厚的公务员薪水，一面大力发展各种产业，名下的房产、田地、奴仆乃至舂米机械的数量，在当时的首都洛阳一带无人可比。尽管富得冒油，他却极其小气，用今天的话说就是“胳肢窝里夹枚硬币，机关枪都扫射不下来”。

要想知道王戎吝啬到何等程度，不妨去翻翻《世说新语》。在这部记录魏晋名士言行的笔记中有“俭啬”一门，全是小气鬼的段子。一共九个，王戎一人就占了四个。王戎小时候是少年儿童的模范偶像。有一回，他和小伙伴在外头玩，玩得口渴了，看见马路旁边有棵李子树，别的小朋友都忙着去摘，只有王戎岿然不动。他说：“李生大路而无人摘，必苦也。”要是好吃，还轮着咱们吗？早被人摘光了。王戎以出色的判断力为自己赢得了“神童”的美誉，也给自己种下了“李子情结”。长大后，他培育出品种优良的李子，拿到市场上去卖，赚了不少钱。有人吃完李子后，就把核儿埋地里，也想学着种，可什么也长不出来。原来，王戎生怕别人得到良种，抢了他家生意，就连夜加班，在每颗李子核上都钻了个小洞。当然，你可以说他这不是小气，是注重技术保密。那我们再来看看他是怎么对待家里人的。王戎的侄子结婚，做长辈的总得表示表示吧，红包他是舍不得给的，就送了件单衣。这已经够过分的了，但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他想想还是心疼，竟然把衣服给要回来了。后来他女儿嫁人，女婿问他借了点儿钱。从此，每当女儿回娘家省亲，他都皱着眉头，脸拉得比驴脸还长。“女遽还钱，乃释然”，直到小两口把钱还了，王戎才恢复正常。

一个豪门名士，居然小气成这样，难怪“竹林七贤”聚会的时候，阮籍一见王戎到场就直摇头，说：“俗物已复来败人意！”那大俗人又来了，咱们赶紧走。王戎堪称中国的“葛朗台”，但他有一点比葛朗台强，葛朗台把妻子给气死了，王戎呢，与妻子却很是恩爱。有人说，在“竹林七贤”的妻子中，王戎的妻子是幸福指数最高的一位。《世说新语》中提到她总共有两处，一是说她丈夫家大业大，账簿、契约也特别多，“每与夫人烛下散筹算计”，到了夜深人静之时，这夫妇二人就关起门，点起灯，摊开筹码数家产。这听起来当然没有烛光晚餐浪漫，但和心爱的男人一起数钞票，也不失为一种幸福的生活方式嘛。另一处是说王戎妻子喜欢管王戎叫“卿”，在当时“卿”通常被用来称呼比自己地位低的人。王戎好面子，就跟妻子商量换个称呼，可王戎妻子来劲儿了，说：“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意思就是：叫你“卿”是爱你的表现，我不叫你卿，谁叫你卿啊！王戎一听有道理啊，哪怕全世界的人鄙视他的小气，重要的是妻子爱他恋他，于是欣然接受了这一称呼。“吝啬男”王戎和他妻子为我们贡献了一条成语，那就是“卿卿我我”。

[清] 郎世宁《紫白丁香》，台北故宫博物院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