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伯与比较古典学(“经典与解释”第4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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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神圣的文本

我欢快地收集着地上的花朵,

这些他人不经意掉落的花朵。[8]

道伯特别钟爱词汇,钟爱这些词汇的流传。不是这些词汇受到了损害、曲解或篡改,而是人们为了解密这些完整词汇的意义而显得过于天真,过于随意,过于缺乏想象力了。In dubio pro verbo[遇有疑义,即依词汇]这句话道出了道伯的基本态度。对他而言,文本就是神圣的,而不管这些文本本身是神圣的文本抑或世俗的文本。他的这种态度从一开始便是如此。

1936年,为了一个在所有文献中均出现过的词erit,[9]道伯一直殚精竭虑,指出它的“将来时”形态,最终他讲述了一个有关Lex Aquilia[阿奎利亚法][10]的全新而迷人的历史,[11]说明这个词从哈罗安德(Haloander)[12]时代开始,就为罗马法学家公会所质疑,并被订正为fuerit。[13]稍后的1938年,为了使一些词汇,如animus[灵魂]、affectio[情感]连同其所在的文本从当时流行的“拜占庭诗歌”(Byzantine poetry)式的怀疑和论断中摆脱出来,[14]他又一次站了出来。而其对手则是维亚克尔博士(Dr.F.Wieacker)。[15]他冒失地作了篡改(Interpolation)的推测,从而将societas[团体、共同性]一词考订成古典罗马法学领域中的诺成合同(Konsensualvertrag),并因此将其作为尤士丁尼的编纂者的一个发明而予以贬低。维亚克尔是普林斯海姆(Pringsheim)[16]的学生,道伯是勒内尔(Lenel)[17]的学生,二者早些年曾一同在弗莱堡大学求学。1938年道伯通过电报去信德国,称“consensus[一致、相符]一词在古典文献中的使用并无consensus之意”这种说法并使其信服(同时亦缺乏相应的文本)。于是,在这两个几乎同龄的弗莱堡人之间,出现了一条再也没有合拢过的学术壕沟。而使他们分道扬镳的不仅是英吉利海峡,更是稍后的大西洋。

道伯忠实于词汇,一直致力于更精确地聆听,培养(抑或生来如此)对细微的差别、音准、弦外之音的绝对音高感(das absolute Gehör)。在1956年出版的《罗马的立法形式》(Form of Roman Legislation)一书中,他分析了(法律)规范的语言:videtur[18]一词听起来很适当,它包括了错误的可能性,作为拥有权威性的直接命令形式,它享有较高的威望和较大的说服力,尽管这种权威性只能持续五年(lustrum)时间。此外,他于1969年出版的《罗马法》(Roman Law)一书在很大部分上亦由语言分析组成。罗马法史首先是词汇史,比如在由动词形成名词的变化趋势中显示了罗马法的演变。动词的名词化(Nomen actionis)显示了抽象化、系统化和制度化,[19]也就是通过使动词与名词隶属于一个词目的罗马法学词汇(Vocabularium Iurisprudentiae Romanae)隐藏了一种法学思想本质上的移动。“很明显,现在所需的就是罗马法历史的彻底重写。”[20]除此之外,名词也“适合于正式的、权威的宣判”,因此19到20世纪“由于其对力量的赞赏”而偏爱damnatio memoriae[记录抹煞之刑]、[21]rescissio actorum[行为撤销]以及与之相类似的怪物——“这些都是瓦格纳式的景象(all Wagnerian images)”。[22]

道伯在美国的《圣经》翻译中发现了非常现代的“景象”。[23]他发现《马可福音》5:36(“不要怕,只要信!”[24])被译作“害怕(Fear)是没用的,所需要的只是信任(Trust)”——“这让人震惊”。不仅是鲜活的动词被抽象冰冷的名词替换,而且还混入了一个关于有用性和必要性的恣意判断:“对我们的先锋派(avant-garde)来说,一个预期行动的有用抑或无用是需要遵守的首要准则。”此外“信任”(Trust)——代替了“相信”(to believe/glauben)——用“积极的思维”(positive thinking)和巨大的基本信任(Urvertrauen),而不是用信仰的个人理智表现的要求来服务现代读者。正如道伯所认为的,面对这些翻译诡计,令人欣慰而又沮丧,但同时也形成挑战的是,它们的来源自身,即《新约》和《旧约》,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由翻译,并因此是由文化迁移(kulturelle Transfers)所组成。他早已着手致力于这项研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