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4.2 死城

正当我苦恼不已的时候，青鴍从宅邸里走了出来。

“他情况怎么样了？”我连忙赶过去询问。

“他会好起来的，”青鴍回答，“只是需要相当一段时间的休整。”

“你在这么短时间内修复了他的声带与脚筋？”我诧异地问道。

青鴍摇了摇头，说道：“我在他脚上的伤口里植入了另一种珍贵的物质，能跟人体互利共生。但那个东西需要时间生长，等到跟宿主的同步率上升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他们就是一体了。”

听到这个，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我是绝对不能容忍让异物进入我的身体里的。

“那种东西能够帮崇时疗伤吗？”

“同步率越高，恢复越快。”青鴍说，“只要它的根基不被破坏，崇时内外无论受怎样的损伤都能恢复。”

“哇喔——”我感叹道，有点眼馋这个能力，“这不是百毒不侵吗？不过这么说，这种东西的根基就是崇时的死穴喽……在哪儿？”

“它对不同的宿主有不同的偏好，他自己自然而然会清楚，别人不需要知道。”

我可惜地“哦”了一声，忽然觉得这一系列的对话使我自己像个白痴一样。

青鴍皱起眉头，没有再开口，无视我向前走去。我有些懊悔，追上去重新提问：“它有名字吗？”

青鴍看了我一眼，还是回答了：“苦休，苦行的苦，休憩的休。”

“有什么副作用吗？”我问。

“没有。”青鴍想了一下，继续说道，“但它会连衰老的细胞一起修复，有使宿主长生不老的功效。要说副作用的话，就是长生不老。”

“那算是神物了吧……世间有多少人能够担待得起不老不死的肉身啊……用在崇时身上真的合适吗？”

我清楚地知道这不是什么令人嫉妒的特质，在我的观念中，永恒与死亡同样令人恐惧。

“他有缘。”他说了三个字，然后我自觉地闭上了嘴。

“说起来，青鴍，”我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你刚刚出现的时候，看见那口井结界下面的男人了吧。我看了他十年，他也一点都没有变过，是不是跟……”

“跟苦休没有关系。”青鴍说。

他说的话我信，但总觉得他在强行结束这个话题，跟长生有什么关系吗？

在我即将开始脑内的长篇怀疑大论时，青鴍又说话了。

“这里是哪儿？”他提问，我有些受宠若惊，一下子把所有的质疑都抛之脑后。

“阿蒙，我把这里叫作死城。”我殷切地回答道，“是一座废弃的远古神域址。”

之后我把知道的关于神域演化的事全盘托出，添油加醋地说了一些自己的猜测，希望他能够看出个所以然来。结果我说得口干舌燥，他闭口不言，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我在对牛弹琴。

等我陈述得差不多了，他忽然行动了起来。

“你要去哪儿？崇时怎么办？”我寸步不离地紧跟着，生怕他眨眼间又消失不见。

他指了下不远处的巨型古书馆，说道：“苦休生长的时候宿主会一直在脑海中跟它对话，在现实里不会醒过来。”

“所以，你现在是在帮我了吗？”我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嗯。”

他出乎意料的诚实……我兴奋地产生了一种仰天大笑的冲动，但为了保持智慧的形象最后还是拼死憋住了，面部抽筋的表情可能会有些诡异。

青鴍又奇怪地回过头看了我一眼，这不是第一次了。

不过我尽量不去在意这些细节。

我本来以为他会对整座城市都表现出兴趣，然而他却一路无视街边的建筑，直奔古书馆而去。他用了点力气推开门，走到合适的位置能一览古书馆的全景之后，停下了脚步。

我在他身后得意地笑笑，无论是谁，看到如此壮阔瑰丽的智慧集聚之地，都会被其中散发出的简约而壮丽的魅力震慑住的。

“这里很漂亮吧。”我低头看着青鴍说。

他没理我的话，而是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像是在回忆些什么。

我有些丧气地垂下头，这时候，真希望他用一个灿烂的笑容回应我的话，真是个不讨喜的小孩。

忽然，青鴍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振奋的波澜：“你说过……这里的书都是那些时空旅人们带来的吗？”

“嗯？……嗯。”我迟疑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

“我早该想到的……”他四处踱步观察，“这里并没有废弃啊，它还在被使用。”

“要这样说的话……我的确是一直在使用啊。”我耸耸肩。

“不是你。”

我不解地挠挠头，说道：“虽然这儿没什么灰尘，但的的确确是被废弃很久了。我在这儿十年都没有能看到其他什么人啊。”

“这里是特别简单的空间，是被完美固定住的，没有任何可以被移动的空隙。”青鴍伸出小小的手指在空中比划着，“这并不是一个世界浩劫后徒留的、纪元前的古迹。你曾告诉我的那场浩劫，只是把这里贯穿取出了核心而已。”

看着我一脸的困惑，他咂了下嘴，问道：“这里的材料文献，你读多少了？”

我翻了翻手边的笔记，读出我的计数：“人类藏卷二百九十八册，神子遗卷二十五章，还有一些旅行手稿。”

“多少旅行手稿？”青鴍问。

我前翻后翻，确定了我没有记这个。

“很多很多……吧。”我含糊不清地回答，又怕惹他不满，“我没有记具体的数字，这些手稿量太大，我可能没全部读完……”

青鴍没有接话，我心虚了起来，害怕自己遭到嫌弃。

他走上楼梯，一层一层往上爬。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就跟在后面一直走。然而他走了很久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我爬到一半就大汗淋漓，接近房顶的时候筋疲力尽，他却大气不喘。

我难受地看着他淡定的样子，不情愿地再次体会了我们之间名为天赋的鸿沟。

啊——或许像他这样的人，早已不会受凡人烦恼的困惑了吧。

他抽出书架尽头最后一本书，翻到最后一页，快速地扫了一眼，说道：“这里的内容是新世界新出生的时间进程，十年前就被人编撰存贮在此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你的意思是……这是古书馆新增的内容？”我不敢相信这个推测，“怎么会……这个地方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一直在扩充吗？那岂不是永远读不完这里的东西？”

“但同时，这里可以被用来获取最新的信息。”青鴍说道，“对于在空间中穿行的人来说，情报的流通是极其重要的，能帮助定位已知与未知的交隙。”

我还是有些震惊，我对这一直生活的地方竟然一点都不了解，连这里的变化都察觉不到，自信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青鴍不知是看出了我的失落还是突发同情心，语气似乎变得有些温和，他指指头顶说：“你把手举上去。”

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但还是照做了。踮起脚，手用力向上够，瞬间发现我的指尖不自然地扭曲了，但实际却没有任何疼痛。

真是神奇——时空扭曲吗？

我在书上读到过，就算是在人类群居的新世界，这种现象也鲜有发生。作为时空变异点，这里很有可能连同着什么未知的地方。

我两眼发光地回头看青鴍，但趁势和他眼神互动的小野心还是失败了。

他说道：“这里既然在被不断扩充，顶上便是空间稳定性最差的地方，会产生空间混乱的现象。你的眼睛或许能看到一些奇妙的迹象。”

“什么呀，你看不见吗？”我奇怪地问道。

他没有回答，我只好自顾自地继续玩。

“可是……这里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我一边问道，“这里明明是封闭的地下死城啊。”

“因为这里是另一个地方的表象。”青鴍回答。

嗯？

我把手放下，好奇地注视着他，并没有理解他刚刚的话。

“具体的原理是什么？”我问。

他转身下楼，我本以为会被无视，然而他走着走着话匣子就打开了。音量不大却非常吸引人，让我把枯燥的大段内容都听进去了。

“结合你提起过的事情，事情的大概也清楚了。那场浩劫把某一个旅人们停驻的站点空间，即神域，破开而取出了核心——一个最纯净的本质世界。他们的所有异能与行为，都属于添加在其上的杂质，都被驱逐了。而这个核心就是你所在的地方，在这里，所有的东西只会以现象的形式表现出来。”青鴍拿着那本书，微妙的表情中透露出欣喜来，“因为有了浩劫造成的裂缝，神域空间的外围碎裂融合到其他的空间中去了。然后在其他世界里的碎片上增添的核心物质，都能在这个城市里体现出来。因为无论里外，两者本就是同根同源的同一个世界，次元相互间依旧是处于叠加的状态。”

“在另一个空间里，有个人居所的书房布局与这里完全相同。”说到这里，青鴍又表现出让人琢磨不透的神色，“这么说他住的空间即是这个空间的外围碎片分散抵达的场所……那么，这里的书恐怕都是他的藏品或者他亲自编撰的集锦。”

“是很珍贵的东西吗？”我半懂半糊涂地问道。

“嗯。”他点点头，“那几乎是所有有求知欲的人梦寐以求的地方。

但那里的结界能够真正意义地隔绝一切，在我们所能到达的所有世界中到达了巅峰造极的程度，除了他本人以外没人能够突破。”

“你进去过吗？”我问道。

“他让我进入过一次，后来就不愿意了。”青鴍脸上呈现出若有若无的失望，转而又亮堂起来，“不过，既然你这里是他那里的表象，就没问题了。”

我觉得他的话并不是不能理解，但我需要时间消化。

他的意思是——我所在的这个地方，是鸡蛋的蛋黄部分？鸡蛋被打碎之后，蛋清被混到了其他蛋里面找不到了。但是蛋清和蛋黄本是一体，如果有人在别的蛋清上不小心改变了混进去的蛋清的话，变化的现象也会在蛋黄上体现出来？

从本源与外围空间相互重叠的立场上说，或许就在我们谈话这会儿，我们处在的这个地方，别的人也做着他们日常的与我们无关的事情。明明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同一个世界，却感知不到对方的存在……的确有些不可思议。

虽然是个差劲的例子，但我稍稍梳理清楚了。

等等。

“青鴍，如果这么说的话，这些书原来并不是存在于这个核心世界的东西，就算分散出去的外围空间碎片被改写，又如何在这里无中生有出书卷来呢？这完全说不通啊。”

青鴍估计是没想到我会追根究底，没有立马回答我，但他也不像是要忽悠我的人，我只好耐心地等着。

“……”青鴍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我说，“有人动了手脚。”

哈？

“这是什么意思？”我莫名其妙地笑笑，“难道真的还存在着我们不知道的阴谋论？”

青鴍沉默了，我忽然一阵心慌，气氛凝固了。

完了，他是认真的。

我大气不敢出，一下子联想起了别的事。本来出口如此顺利地被找到，还如此便利地从靠近我家的地方出来，就很诡异了。难道这也是有人故意安排好的？

但这样也说不通。假设真的有这么一个人，他所做的一切的目的是什么？怎么想这些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唯一的结果就是方便了我的出行，让我十年通晓世事与道理，不至于精神错乱罢了？

这个人，在圈养我？

我马上抹消了这个猜测，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深知自己不可过于探究这一点，后果有可能简单，也有可能是我所不能承受之重。

“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青鴍缓缓说道，“不需要过于纠结。如果是你有必要知道的，总会显现出来的。”

我顺应他的话，就决定以这个借口暂时避难。

“这里还有别的是我需要知道的吗？”我问道。

“暂时没有。”青鴍从身旁的书架上随手抽出一本，说道，“你在这儿歇一会儿，我还有要确认的东西。”

“什么东西？”我好奇地追问。

他没回答我，我又不想让他嫌我烦。正好我们停下的地方有休憩点，我便知趣地坐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