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草木深
九
还是败了。
李桎的十万大军进入了周宫,而钟离厌也为了救李良玞断了一条腿。
每个人都付出了代价,只是代价不同。
“你赢了。”
李良晟开口道。
“这本来就是你的,还给你。”
李良晟迎着清风,身上的袍子随风飘摇,李桎与他对立,道:“我们曾经并肩而立,到了最后,分道扬镳。”
李良晟笑了。
谁也没有想到,却谁也应该想到。历史上多少人为了皇位而六亲不认,他们如此,理之自然。
“不,我们从来没有并肩而立过。儿时,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子,而我只是个王爷的儿子,长大,我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而你却成了墨馆画师。”
“我们从未并肩,却也谈不上分道扬镳,只能说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李桎思索半晌,才出言:“我会放你走。”
儿时,是他带来了快乐。
现在,是他泯灭了快乐。
“臣不会扰了您的春秋大梦。”
“长安城的君主,臣祝您……”
“万寿无疆。”
“万寿无疆……”
李桎呢喃自语,那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他说他们从未并肩……
史书记载,闵文末年,先朝太子血洗长安,重登大统,改国号为崟治,四皇子陈王不知所踪,二皇子成王原职受封,忻州王自请离京,携家眷去往封地。
那次大战已去了三年有余,可长安城的空气内依旧带着血腥味,曾经征战沙场的常氏退出官场离开长安,只留下一座空空的骠骑大将军府。
长安公主李灵徽拜别圣上,同钟离家一同前去忻州。
三年后,李良儒长子李善琰八岁生辰,邀请李良玞一家来京城赴宴。由于钟离厌腿脚不便,李灵徽决定留在忻州照顾他和孩子。
忻州。
一座建在颇为雅致的竹林旁边的府邸是忻州王府,出于父母的遗愿,离开长安的钟离芙和李良玞成婚,并诞下一女。
比起长安城的繁华争斗,这里颇为舒适,钟离芙领着自家闺女出去转转,亦或去看看钟离厌,日子过得比较安逸。
临别。那日早上,钟离芙又跑去钟离厌那儿,推着他出去晒晒太阳,走累了就在一旁的木凳上坐下,兄妹聊着家常。
“阿哥,你相信有转世之说吗?”钟离芙托腮,问着自家哥哥。
“离开长安这三年余,你同五殿下成婚,又生了鸢儿,但阿哥还要问你一句,你可还想着月人?”
钟离芙迟钝了一下,在内心深处反复拷问自己,你还想着吗。
可毫无疑问,当然是想着的。
那是她情窦初开的第一个男孩子,也是她掏了心爱的男子。他们心意相通,哪怕最后他杳无音讯生死未卜,她还在等着。
“想。”
“但一切都已成定局,没有人可以改变任何。”
“我看着阿哥为了保护阿玞断了腿,从荒废到如今的振作,阿哥可以为了钟离而振作,我也可以为了钟离而牺牲。”
钟离厌看着她眉目坚定,同儿时一样轻轻抚摸着她的头:“我的芙儿长大了。”
微弱的阳光洒在院子里,这对兄妹的其乐融融令人暖心至极,然而树干后的他,默默的看着这一切。
李良玞和钟离芙坐着前去长安的马车,一路上在车里摇摇曳曳的,他们没有说话。
李良玞不知为何,突然拽着钟离芙的手腕,无奈道:“我问你,我与那戏子相比,在你心里到底谁更重要?”
钟离芙两眸如两汪碧水,一时语塞。
李良玞笑了,无奈的笑了,讽刺自己还是讽刺她。
讽刺他高高在上英俊潇洒,却求之不得。
讽刺她书香门第掌上明珠,却放之不下。
“你看,你也不知道。”
“你知道吗芙儿,我在树干后,听到你和阿厌说,你还想着他,我的心里有多痛。”
他们的女儿,也是那日醉酒后,李良玞强迫她的。他们成婚后,一直分开睡,并未圆房。钟离芙答应与他成婚,也是以婚约为由。那日宴后,钟离芙喝多了酒,李良玞送她回房,听着她嘴里一直模模糊糊念着什么,仔细听,才分辨出月人二字。
她一直不提,却从未忘记。
“别再说了。”
钟离芙挣脱开他,转过身去靠着后面的垫子不再理他,李良玞也不再说下去,一路上两个人再也没说过话。
进了长安城,钟离芙环视着周围的一切。这夏日的阳光耀眼,她伸手挡了挡刺眼的光亮。长安的一切熟悉又陌生,她在这儿生活了十五年,从小到大。
她的父母丧命于此,她闭着眼睛,有时候午夜梦回,还能想起那个画面。
有的时候她不敢想,怕自己的伤疤好不容易结痂,再被揭开。
她走着没有注意前方,却撞上了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女孩儿。女孩眼睛澄澈,头上别着玲珑发簪,甚是可爱。她手里还捧着一包点心,抬头懵懂的看着钟离芙。
钟离芙看她长得水灵,便蹲下身去看着她。“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一个人跑出来。”
她指着她手里的点心问她:“这里头包着什么好吃的。”
女孩把钟离芙的手拿过来,打开牛皮纸,里面包着几块上好的豌豆黄。她拿起一块放在钟离芙掌心,笑着说道:“方才撞了姐姐,这个当做赔礼了。”
李良玞由于在车上和她吵架,又拉不下脸道歉。眼看着要到时间了,只能扯了扯她的衣袖。“二哥等着我们呢。”
钟离芙也没多说什么,看着后面来了两个侍女像是来找小孩的,她拿了豌豆黄朝她笑了笑便随着李良玞走了。
“公主,您没事吧。”几个侍女前来围着小女孩,看着她没事才放心。接过她手里的点心包好,替她理好衣裳,牵着她的手道:“走吧公主。”
小女孩看着钟离芙离开的背影,被她们拉着走开了。
成王府挂着红色绸缎,她与李良玞刚踏进府门,李善琰就跑过来抱住钟离芙。这个孩子自从见了钟离芙后,便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见了面就往人家身上粘。
钟离芙把他额前的头发理好,拍了拍他的脑袋。“想没想小婶婶啊。”
李善琰扬起小脑袋,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李良玞伸出手来在他脑袋上弹了个脑瓜崩,李善琰捂着脑袋缩在钟离芙怀里。“小婶婶快看,五叔欺负我。”
“你个小机灵鬼,你缩在你婶婶怀里,五叔就打不到你了吗?”李良玞追着他,在钟离芙身边绕来绕去的,钟离芙看着他俩无奈的笑起来,每次一见面,李良玞就跟个孩子一样。
李善琰躲在钟离芙身后朝他吐了吐舌头,李良玞看着她笑着往前追,一把把她搂在怀里。
“我错了。”他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我保证我再也不提了。”
钟离芙扬起笑脸,朝他后背轻轻打了一下。把躲在身后的李善琰牵到身前来,三个的并排走进成王府。
李良儒许久没见,看着比原先成熟了很多。看着他们来了,就迎了上来。“阿琰念叨着你们,你们就来了。”
“二哥可不知道,他只念着他婶婶,可一点都不喜欢我。”李良玞故作玩笑的逗着李善琰,看着他小嘴嘟囔的可爱极了。
“你啊,都已经是当爹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一样。”李良儒无奈的看着他,引他们进来坐。
三年前一别,他们便没再见过李良晟,这次生辰宴,也就只有他们几个和闻人家的一些叔伯。
他的夫人闻人浔是个温婉的人,平日里也不爱说话,照顾着家里的内外。一群人坐在一起,他们许久没这么聚了。
“三年了,过得真快。”李良儒一边给他们倒着酒一边说道。
这些年来李良玞虽然远居忻州,但一直观察朝廷的事。李桎这些年一直不得民心,他整日居在后宫不理朝政,可奇怪的是膝下一直只有已逝发妻留下的女儿。
“我们小善琰都已经八岁了。”李善琰吵着要坐在钟离芙旁边,吃什么都要她喂。她一向喜欢孩子,而且李善琰又十分懂事,所以就由着他。她捏着他的小脸,笑呵呵的看着他。
“善琰一定做个男子汉,好好保护婶婶。”
众人举杯共饮,月在杯中映出倒影,照亮了成王府的天空。
宴后,李善琰要和钟离芙一起睡,李良玞很是不满意,但又不能跟孩子计较,就住在了他们隔壁的厢房。他们闹到很晚,李善琰一个小孩子困意又浓便早早的睡着了,钟离芙抱着他想着旁的事。
忽然一阵香气从窗户出传进来,让钟离芙一阵晕眩,便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