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作坊中停了好几辆马车,却是恰好伍家的人来装瓷器。偌大的工场人来人往,有条不紊,兴旺繁盛的一派景象。
沈远将二人带到展厅中,沈家的四位姑娘早就候在里头,瞧见苏秋成和顾娇的打扮,虽然面露诧异,却没有发出疑问。展厅里放了好几只火盆,香料袅袅,暖意融融,旁侧的翘头案几上还放了几只晾好的瓷盘陶坯,以及红青绿黄几种颜料。
沈远请顾娇和苏秋成在翘头案几后坐下,又叫流莺奉上热茶,而后才道:“大公子须臾便到。”
一盏茶还没有品完,厚重的帘子撩开,沈禄和几个男人进来了。
沈禄穿着玄色的大氅,头发抹了头油,束着玉冠,面若春风。后头那几个男人肤色如黛,头上戴着素白头巾,身上穿的也是素白裘衣,手上戴着好几个金光闪闪、嵌宝石的镯子,看来便是沈禄说的兰囯人了。
那几个兰囯人叽里咕噜,口音虽然有些怪异,却实打实说的是大月朝语。
他们一进来便瞧见顾娇和苏秋成,顿时叫道:“沈公子,这两位便是沈家的美人画师吗?”
沈禄朝顾娇和苏秋成使了个眼色,苏秋成不情愿地和顾娇站起来,柔柔一福:“正是。”
“大月朝的女子果然名不虚传。沈公子,上回你带去兰囯的那些瓷器,都是出自这两位美人画师之手吗?”一位长得十分高大的兰囯男人问道,他身材高大,虽然脸色如黛,但长得也十分俊俏。
沈禄笑道:“自然不是。上次那批瓷器,是出自顾画师之手。这位苏画师,是近来才被沈某用重金挖回来的。”
那高大的兰囯男人又惊叹:“苏画师比顾画师长得更美,想来画功更胜顾画师一筹。”
顾娇:“……”这兰囯人也太心直口快了罢!
沈禄正是要这样的效果,当下便拍板道:“谁的画功更胜一筹,来一场比赛便知分晓。但……”他望向沈四等人,笑眯眯道,“两位画师直接比赛却是有些乏味,那头站着的四个小姑娘,皆是沈某的妹妹,跟着顾画师也学了好一段时间了。这样,沈四沈六一组,沈五沈七一组,分别给顾画师和苏画师构图、着色,顾画师与苏画师不能出声示意,只能在小姑娘们画的基础上修改、着色。各位觉得,这样可好?”
那几个兰囯人自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沈禄既然主动提出这样的比赛方式,自然是有更多的热闹可看,当然便伸出大拇指,连声道:“沈公子妙计。”
顾娇无语,这沈禄还真是闲得慌,竟然想出这么一出来。不过,沈家姑娘们这几个月倒也没有虚度光阴,区区的构图和择色,应是不在话下。
沈四沈六跟了顾娇,沈五沈七跟着苏秋成。
两组同样画一只瓷盘。
顾娇垂眸看沈四和沈六,在她心中,自然是沈六执笔构图择色最好。但沈四自然要出风头,当下就拈了笔,略略思索,便胸有成竹地画起来。
沈五沈七平常却是最没有主意的,两人面面相觑好一会,才由沈五执笔,两人又低声商量了一会,才慢慢落笔。
苏秋成也不去看沈五和沈七画得如何,兀自闭眼养神。
流莺进来添茶,在沈远耳旁低声说了些话,又出去了。
那几个兰囯人也极为捧场,皆放低了声音,悄悄和沈禄说着话。
沈四画得极快,一炷香的功夫还没到,就将笔放下,对沈六说:“我已构了图,六妹妹来着色罢。”
沈六应声,看了一眼瓷盘,又飞快地看一眼顾娇,才缓缓落笔。今儿天极冷,沈家四位姑娘穿的都是一色的玉色短袄,下面同色的裙子,沈六个头最矮,身子最为瘦弱,短袄穿在身上倒有些空落落的。她梳着乖巧的双丫髻,髻上绑着两根玉色的花绳,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她着色却是比方才沈六构图还要快,不过须臾,便道:“顾画师,我着完色了。”
那边的沈五和沈七也忐忑地对苏秋成说:“我们画完了。”
顾娇上前一看,倒是哭笑不得。
假如沈四像平时那般构图,不出格,四平八稳地画上对称的图案,倒还尚可。今儿不知是她瞧着兰囯人来了,定要露两手给兰囯人瞧瞧,竟然画了一幅烟雨朦胧的水乡图,怪不得方才沈六不知着什么颜色。
烟雨朦胧的水乡图自然是好,但沈四技法尚不够纯熟,那水乡图画在瓷盘中竟然有几分局促。
沈六应是也不知如何处理,只敢用青色在上头轻轻点缀,便收了手。
顾娇看一眼那几个兰囯人,展厅中挂着几幅名家写的狂草,他们却是看也不看几眼,反倒是一直看着沈禄不知何时从何处拿来的一套金光闪闪、缀着红绿宝石的碗,讨论得津津有味。
沈禄之前说得没错,这兰囯人,只喜欢花团锦簇、热热闹闹的生活。
见顾娇脸色不虞,沈四后知后觉,讪讪道:“顾小师傅,是不是被我画坏了?”
顾娇叹一口气,一脸的沉重:“吃一堑长一智,你下次可记住了?”
沈四讪讪道:“记住了。”
顾娇深深吸了一口气,落笔。
那厢沈五沈七却是出彩,画了热热闹闹的各式果子图,苏秋成只需将盘边勾勒好便可。
双方的盘子都送至沈禄和几个兰囯人面前。只见顾娇这一组,一方红绿窗框,两只红嘴绿毛鹦哥在逗趣,边沿繁花盛开,远处则是烟雨朦胧的墨色水乡。
方才那个高高的兰囯男人伸出大拇指:“不愧是沈家的美人画师,真厉害。”
沈禄笑眯眯地:“那明年的货……”
兰囯男人哈哈大笑:“自是沈大公子的了。”
“此乃沈家之幸,沈某须得请各位贵客喝上两杯了。沈远,备车,到寻常居去。”
沈远应是,走过顾娇身旁,低声说:“伍家大姑娘来了,想见你一面。”
一众人热热闹闹地离去,留下一室的冷清。苏秋成直勾勾地看着方才那只瓷盘,吐言:“这是我这辈子画过最丑的东西。”
沈禄不在,沈四胆子又大起来:“你,你若画得好,苏家的瓷器又怎么会卖不出?”
苏秋成睨沈四一眼,她向来冷然,神情拒人千里之外,沈四顿时不敢再作声。
流莺掀了帘子进来,手上捧着一个托盘,上头放着一只花色荷包,她走至苏秋成面前,说:“这是大公子赏给苏画师的。”
顾娇本以为苏秋成不会接,苏秋成却十分爽快地拿起荷包:“算他识相。”她拿了荷包,却是连看都不看,直接扔给顾娇:“这下我可没有白吃白住了。”
流莺道:“顾画师,伍家大姑娘在外头候着多时,请您移步。”
为何伍家大姑娘要见一个画师?顾娇跟着流莺到了外头。外头冷风直刮,伍家装瓷器的马车旁多了一顶软轿,一个穿着缥色短袄的姑娘站在软轿下翘首以盼。见她和流莺出来,连忙招手。
顾娇走近软轿,那着缥色短袄的姑娘便欢喜道:“大姑娘,顾画师来了。”
一只素白纤长的手掀开帘子,露出里头娇俏怜弱的姑娘来,她笑道:“锦云失礼,贸然前来,怕是惊扰了顾画师。”态度和之前那盛妈妈,却是截然不同。也难怪,这等娇弱性子的姑娘家,乳母若是心眼坏,最是容易左右的。
顾娇忙道:“无妨。”
伍锦云又道:“上回盛妈妈不识礼数,吓着了顾画师,实是锦云无能,没有管束好她,还请顾画师见谅。翠袖,给顾画师送上赔礼。”
那缥色短袄姑娘便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只累丝盒子来,呈给顾娇。
顾娇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虽然后来那盛妈妈的事情雷声大雨点小,她自己心中还忐忑着,但人家的主子都亲自来赔礼道歉了,自己也得顺着竹竿往下爬吧?况且她和阿孤到那李家粮油铺子门前一通瞎闹,估计那盛妈妈也被气得不轻。
伍锦云笑道:“不过是我自己画的一幅小图,不值当什么钱,顾画师还是收下罢。顾画师与我,虽然未曾深交,却能读懂我的心,锦云早在心中将顾画师当作知己。若不是我月余后便要嫁到临安府去,还要时常邀请顾画师到家中玩耍。”她顿了一下,又嫣然一笑,“顾画师,冥州苦寒,多加保重。”
顾娇这才收下盒子,伍锦云朝她一笑,放下帘子。
软轿幽幽离去。
顾娇怀里揣着那只累丝盒子,正要转身往回走,忽而有人尖声喊道:“小心!”紧接着是一道凄厉的马儿嘶叫声,一匹高头大马直朝她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