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娇客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59章

顾娇自小就怕疼。

便是小时候轻轻摔在地上,她也非要哭个三天三夜不可。后来年岁渐长,一日拈了长针绣花,不慎扎进自己的手指尖,十指连心,她顿时疼得眼泪直流,从此发誓不再绣那劳什子花。

自此十多年来,小心翼翼护着自己,并未曾受过特别的疼痛。

当马掌猛然踢在她左肩上时,她想道,真疼啊,比起长针扎到手指尖,要疼上无数倍。

像是流莺在尖叫:“顾画师!”

又像是马儿仍旧在嘶叫,咒骂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完了,受伤了,挣不了银两了。

这是顾娇像个破败的布娃娃,猛然坠落在地上,昏迷之前的想法。

天空骤暗,似是风雪欲来。

流莺呆呆地站在原地好一会,而后才慌慌张张地跑进展厅:“四姑娘,不好了!顾画师被马踢了!”

沈四却是吓呆了:“什么?”

沈六二话不说,快步走出来,只见工场内马儿嘶啼,好几个工人只顾看热闹,却无人理睬躺在地上的顾娇。她定了定神,急步走到顾娇旁边蹲下察看,见顾娇昏迷不醒,忙沉声喊道:“速速叫莫管事请郎中来!”

她年纪小,身子又瘦弱,虽然是沈家的姑娘,但终究是个庶出的、不起眼的。工场又乱糟糟的一片,竟然无人理她。沈六又气又急,正要再次高喊,后头一人匆匆赶来,是苏秋成。苏秋成手上拿着一只瓷盘,猛然往下一摔:“莫管事在何处?”

咣当一声,瓷盘被摔得粉碎,一个看热闹的工人这才不情愿地往一间屋子喊道:“莫管事,莫管事,出事了!”

一个男人这才不慌不忙地从里头出来,他穿着羊皮裘衣,戴一顶毡帽,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而后便训斥方才叫唤的工人:“慌什么?”

他转头对沈六一笑:“六姑娘,你看这大公子也不在,我们身上也没银子,怎么请郎中呀?我看还是等大公子回来再定夺罢。”

苏秋成一听,皱眉问沈六:“我家如今落魄了,没有钱便算了。你们沈家家大业大,却是连请郎中的钱都没有?”

沈六紧咬牙关,她久在深宅,岂能不晓得如今这莫管事是在糊弄她!

沈六冷静道:“你且只管差人叫郎中来,我有钱。”

那莫管事左瞧瞧右看看:“六姑娘,你看,如今工场正忙着呢,没有人得空,伍家的货物午后便要发车,耽误了时辰我也担当不起。我看顾画师身上并无碍,大约只是吓晕过去,不如我叫人舀来冷水,往她脸上一泼,她自然清醒了。”

沈六咬牙:“莫管事,你就不怕我大哥?”

莫管事一摊手:“我职责之外的事,何惧责怪?”

这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沈六扫一眼工场,流莺正哆哆嗦嗦地窝在门边,沈四沈五沈七压根不敢出来。

沈六叫流莺:“快叫万通叔。”

流莺哆哆嗦嗦地说:“方才沈远将万通叔叫走了。”

风儿开始打着旋儿刮过来,细小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沈六心中升起一股悲愤,以及痛恨。很久以前她便懂得在沈家,庶女是什么样的身份,却万万没想到,竟是连普通人都比不上。泪意渐渐弥漫,她看着仍旧昏迷不醒,脸色渐渐变得煞白的顾娇,哽咽着说:“顾师傅……”虽然沈禄说了,不用拜顾娇为师,但顾娇虽然技高,但从来不恃才而傲,她是发自内心的尊她为师。

苏秋成蹲下来,皱眉道:“外头冷,一时半会也叫不来郎中,我们先将她抬回去罢。”

沈六急急摇头:“顾师傅是被马踢,不能轻易搬动。”

“你这小姑娘,门道还真多。”苏秋成看着顾娇,见她脸色越发的青白,虽然顾娇捉弄她几回,但总算是半个恩人,她也不能坐视不理。

“不如这样,我去寻郎中,你照看她。”这里离城镇虽然有几里地,但周围村庄也不少,平日里村民头疼脑热的,也有个土郎中罢。

也只能如此了。

苏秋成出得作坊的门,那一朵朵细小的雪花竟然渐渐变大,不一会儿便像鹅毛般纷纷飞扬。

她折身又回去,对沈六说:“抬顾画师进去。”

眼看雪越下越大,沈六无奈,只得招呼流莺:“还不过来搭把手。”

沈五沈七畏畏缩缩地跟在后头,沈四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过去了。五个小姑娘,加一个平日里肩手不能提的苏秋成,勉勉强强将顾娇费力地抬进暖融融的展厅。

那莫管事望一眼天空,一击掌:“看这天,伍家的货物怕是这几日都走不了咯。兄弟们,下雪了,灶房里做了羊肉火锅,还有好酒,大伙今儿好好搓一顿,暖暖身子好过冬咯!”

沈六一干人将顾娇小心翼翼放在榻上,又将火盆挪近顾娇,顾娇仍旧一动不动,脸色越发青白。沈六忧心忡忡地将手放在顾娇鼻下,幸得还有一丝温热。

顾娇着的白狐裘衣上头有一方清晰的马掌印子,苏秋成小心翼翼将裘衣解开,露出里头的短袄,短袄左胸上却是洇了一团鲜红。

沈六猛然捂住自己的嘴。

短袄下面的中衣,混合着血肉模糊,一片触目惊心。

沈四呆呆道:“顾画师是不是快死了?”

沈六斥道:“别胡说八道!”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沈六自己的一颗心却是始终绷得紧紧的。

苏秋成将衣服掩好,冷静道:“你们且照看着,我去寻郎中。”她撩了厚重的帘子出去,外头的天越发的暗沉,鹅毛大雪不止休,早就一片白茫茫。那些工人却早就挤去灶房,在里头谈天说笑。

哼,沈家也不过如此。

只是,这风大雪大,苏秋成也是养尊处优好些年,往年这等恶劣的天气早就在家中将养着,她看看外头,一时也不知往哪里去。

不远处,一辆车缓缓在朝作坊驶过来。车辆走得极慢,不慌不忙,似是没有紧要的事情。

苏秋成极目看去,这辆车似是有些眼熟……

一头憨厚朴实的老牛,驾车的人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外表虽然破旧但遮掩得严严实实的车厢……

便是那年她在冥州城一举成名,都没有现今这般喜悦。

苏秋成朝牛车飞奔过去:“阿孤,阿孤!顾画师出事了!”

展厅内一片静谧,只有火盆内的木炭不断地发出哔剥的声音,零星火星时而弹起。

沈四偷偷和沈五说:“顾画师若是死了,会不会是那个苏秋成来管我们?”

沈五偷偷看一眼沈六,不敢出声。只是,顾画师而今的样子,真的好可怕啊!她忽而想起之前院里有个手脚不干净的丫鬟,偷了银钱,遭人发现后,被五花大绑的捆起,主事的妈妈狠狠地打了二十个板子。当时她不小心看到了,那丫鬟的屁股被打得血肉模糊,听说没抬回去两日,便噎了气。那丫鬟被打的还是屁股,都没了命;如今顾画师伤的地方……不好说。

沈六拧了巾子,帮顾娇轻轻地擦拭着脸。

只是,顾画师的脸怎么越擦越白?

沈六心中疑惑,看看巾子上一片焦黄,而顾画师的脸却一片嫩白。

外头传来动静,厚重的帘子被掀起,一股冷风猛然吹进来,一只穿着靴子的大脚踏进来,一个又高又大的男人闯进来,后头还跟着苏秋成。

这个男人沈六认识,顾画师方来时,他总像一个护卫紧紧跟随着,像是叫阿孤的。

阿孤带着浑身的寒意大步走过来,沈六识相地让开。只见阿孤屏了气息,注视了顾娇好一会儿,嘴中似是喃喃地说着什么。

沈六离得近,只觉着阿孤的视线绞着顾画师,那双眸中笼着悲痛欲绝,以及……无尽的冷意?

她不安地退开两步:“顾画师是被马踢伤了……”

阿孤没有出声,只是将顾娇的裘衣拢好,而后将顾娇轻轻抱起往外走去。苏秋成站在门口,仍旧撩着帘子,待阿孤抱着顾娇走出去后,她冲沈六一喊:“我也回去了。”

厚重的帘子垂下来,遮住外头铺天盖地的风雪。

沈四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喘,直到过了许久,她才大着胆子,和沈五说:“那人好可怕啊……”

沈五也拍拍胸脯:“比大哥要可怕。”

没有阿孤可怕的沈禄正惬意斜躺在寻常居的三楼包厢里,和那几个兰囯人喝个你死我活。最后他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和千杯不醉的能力,让兰囯人欢天喜地的签订了下订一万件瓷器的契约文书。来年阳春三月,沈家作坊按时交货。

他乐陶陶地想:呵,和沈长暮那个老混蛋打的赌,总算要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