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趁着日头没有那么强烈,顾娇又到地里试着挥了几下锄头。实在是累得紧,顾娇只能放弃。转头见那边一片荠菜长得极好,想起阿孤做的两顿荠菜鸡蛋羹,口水便流出来了。她走过去,将那些水灵灵、绿嫩嫩的荠菜拔回来,依样画葫芦地洗净,上锅,升火。
虽然最后煮成的荠菜鸡蛋羹并没有阿孤煮的好吃,但到底是自己亲手拔的,又亲手炊的,顾娇便觉得自己总算有一技之长,是以吃起来津津有味,一点汁水都不剩。
吃完荠菜鸡蛋羹的顾娇才将碗放下,忽而恶心想作呕,一瞬间头重脚轻,腹中绞痛,冷汗吟吟。她挣扎着要往房中去,却才走了一步,便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阿白嫌弃地摇摇尾巴走了,阿鸡摆着屁股奔过来,叮起顾娇吐出来黄黄绿绿的一滩污物来。
顾娇:“……”
然而腹中剧痛,顾娇挣扎起来,跌跌撞撞奔向茅厕。
天黑了又亮了又黑了,阿白和阿黄在外头打架,顾娇四肢乏力地躺在床上,一张脸儿腊黄,唇儿青白,一丝血色也无。
她觉着自己快要死了,死于一碗荠菜鸡蛋羹。如此听起来倒是可笑,至少比死于毒发啦,落水啦,要可笑得多。
娘亲此刻在做什么呢?在灯下算账吗?她知道娘亲浓密的发丝里藏了几根白头发,还知道娘亲夜晚时常有头痛的毛病,时常要彩云按着穴位才能缓解一两分。虽然大宅子里的嬷嬷们嘴很严,但她还是知道了,那是娘亲怀她的时候忧思过虑而落下的毛病。娘亲忧的自然是爹爹,爹爹风流倜傥,在外头行走,识得的奇女子无数,也曾亲口在娘亲面前夸赞过那么一两位姑娘。
女子心思细腻,便晓得,这是男人起了将那位姑娘藏进自己宅中好生娇养着的念头了。
尽管爹爹一百个不承认,但是娘亲挺着大肚子,拿着自己的嫁妆单子去寻他,自请下堂。那日日头极好,娘亲的笑容比外头的春花还要艳丽,语气却是比严冬里的冰雪还要冰冷:“妾身不曾忘掉郎君的誓言,既然郎君不能遵守,那便由妾身来。”
后来,爹爹的口中不再夸赞过其他姑娘。十多年来倒也郎情妾意,是鼎州城内有名的恩爱夫妻。
顾娇却是晓得自己的。娘亲七八岁便帮着外祖家打理生意,待到了十二三岁,已经是里里外外的一把好手,是以才得了祖父青眼,亲自到容家下定。而自己前两年还整日和顾珠为了一件春衫而闷闷不乐。若是嫁到陈家,那陈家的小妾若是对她用些狠毒手段的话,她觉着,若是写成话本子的话,她定然活不过第十回。
再且……若是她见到陈据和那小妾卿卿我我,浓情蜜意的,她也觉得自己会忍不住上前撕烂他们的……
一滴泪缓缓从她的眼角滑下,没入洁白无瑕的耳中。
明明,明明说好这辈子,他只娶她一个人的呀……怎么去了一趟太和山,就什么都变了呢。
对,若是她死了,魂魄便可以飞到太和山,问一问那空寂大师,是不是她爬石阶的时候心不诚,是以她的姻缘才如此的波澜横生。
外头的蟋蟀没完没了的叫着,阿白阿黄仍然在打架,带着凉意的夜风扑进来,顾娇昏昏沉沉的,像是看到娘亲站在自己面前,如小时候那般温柔,她唤着:“娇娇,娇娇,到娘亲怀里来。”
她便迈着短短的双腿,娇憨地过去了。
……
大夫将草药轻轻地敷在腿上,又缠上麻纱,才说:“好生养着。”
顾源示意小厮将大夫送到客房,才转头对陈招说:“贤兄感觉如何?”
陈招面色有些苍白,头发也有一丝凌乱,穿着极为随意的燕居服,却别有一种味道。顾源心中不由叹道,这陈家人,生得倒是俊俏。
陈招嘴角上扬,眼中染了浓浓的歉意:“却是让贤弟奔波了。”
顾源摆摆手:“贤兄客气了,贤兄在鼎州出的事,顾家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贤兄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叫生土去办便是了。只是这太和山离鼎州太远,着实不便,贤兄还是随我回鼎州城去……”
陈招忙忙摆手:“贤弟客气了。我这人吧,就喜欢热闹,喜欢喝酒,若是回鼎州去,见了酒便要喝上几杯的。倒不如在这太和山上,清心寡欲的将养,倒还能痊愈得快些。”
顾源便笑道:“既然如此,那贤兄便好生在这养伤,愚弟还有事,便先回城了。”
陈招马上关怀道:“还没有嫂嫂的消息?”
顾源摇头:“也不晓得她到底去了哪里。”
陈招道:“约是嫂嫂贪玩,也许过一阵子便回了。”
顾源不置可否。
顾源告辞后,陈招半躺在榻上,他住的客房风景独好,一轮薄阳缓缓坠入山后,云层渲染着一股薄薄的忧愁,让人不觉生出一种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感觉来。
夜沉星出没,山风吹拂着帐子,有轻轻的脚步声走过来。
是端来斋食的随从陈十三。
做得极为精巧的豆腐,绿油油的小蔬菜,还有新鲜的菌汤,外加一碗晶莹透剔的米饭。陈招看了一眼菜,笑道:“好几日没尝过酒的滋味了,甚是想念。”
陈十三便道:“公子且好好养伤,伤好了便能大啖美酒。”
陈招笑道:“且去顾家,再蹭上几顿。”
夜风习习,陈招吃得极香。
夜深人静,忽而有人大呼:“走水啦,走水啦!”
只见寺院的东面火光冲天,映红了半个天空。幸得寺院僧人众多,极快将火扑灭,天亮后清点财物,并无贵重物品被烧。寺院失火,不过是一件最为平常的事,众人很快将此事抛在脑后。
而陈招,仍旧在寺中住着,平时除了出来吹吹山风,极少见人,也极少麻烦过顾源留下来的小厮顾生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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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娇醒来时,看着头上的粉帐子片刻,意识才清明。她费力地转头,外头日头起得老高,亮堂堂一片,晃得耀眼。
外头有人在说话。
“……阿白,好吃吗?”
“阿黄,你说,小哥儿怎么还不起来呢?”
是阿孤回来了!顾娇惊喜,连忙喊道:“阿孤,阿孤!”
外头的阿孤还在说话:“今儿还炊荠菜鸡蛋羹罢,小哥儿爱吃。”
顾娇:“……”可不要再炊了,她再也不想吃了!
顾娇发狠,用尽力气大喊:“阿孤,阿孤!”
外头静谧片刻,紧接着脚步声便朝她走来。门被敲响的那一刹那,顾娇觉得,自己好像又重生了。
阿孤却是小心翼翼地在门外问:“小哥儿?”
顾娇再次大喊:“阿孤,你进来!”
门扇被轻轻推开,露出阿孤的脸:“小哥儿……”
顾娇一脸惨淡地看着他。
阿孤震惊地看着两天前那个娇嫩的人儿如今萎缩不振地躺在床上,一张脸儿似是瘦了一圈,一双凤眼耷拉着,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小哥儿,你这是……”阿孤不敢置信。
顾娇鼻头一酸,两行眼泪簌簌留下,这两天的委屈一股脑倾泻出来:“我吃了那荠菜鸡蛋羹,便不好了,还差点以为自己会死掉……”她哭得凄凄惨惨,将阿孤的一颗心也哭得发酸,他笨拙地走进来,手足无措:“怎么会呢,我吃了好多回了都没事……”
那就是自己运道不好,吃个荠菜鸡蛋羹差些没了小命。呜呜呜,自己上辈子定是掀了陈据家的坟头了,才这么倒霉……
顾娇哭得稀里哗啦,含泪控诉:“都怪你,都怪你!”
“好好好,都怪我,都怪我。”阿孤忙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只求眼前的人儿别再滴眼泪,他的心怪不得劲的。
哭了半响的顾娇也没有力气了,又见眼前的少年垂着头,很是可怜,才哽咽道:“我想吃饴糖。”没有玫瑰糖,有饴糖也是好的。
阿孤却为难地低下头:“饴糖卖完了……”回来的路上恰好有一家媳妇刚生了大胖小子,欢喜异常,将他货担上的饴糖全买了去。
顾娇闻言,泪珠在眼中流转,啪嗒一声掉下来。
阿孤跳起来:“等等!”他说着便朝外头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