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何必楢山
金璠用汤匙盛了满满的石斑鱼肉，递给薛睿。
岳石绝望地惊羡：“小薛，真有你。”
单娟赶紧拿了筷子，夹了一只皮皮虾，递给岳石道：“你也有，你也可以自豪。”
岳石坦然接受：“学会积极接受别人的善意，是我认为的一项重要的做人美德。”
说完这些，岳石又对薛睿说：“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我认同，就是我们人类也未必知道‘更好的社会’是什么样子。
“因为，所谓‘更好的社会’本身就不是对与错的问题，而是好与坏的问题，这就必然有强烈的主观。
“人类太屑了？没毛病。但我们不能庆幸生命有限而得过且过，不能把一切留给未来人类的智慧。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薛睿笑道：“你的优势，在于你是理科生，喜欢探索无止境，喜欢追根求源。
“但你的毛病也在于太喜欢在没有逻辑的问题里寻找逻辑。
“而且，也因此，你所有的所作所为，只要顺着逻辑去捋，就不难发现你的企图。
“楢山节考的故事，对你而言，好就好在极端。
“你想复制这类极端手段，借助帮别人‘求仁得仁’的高尚名义，把你不认同并定义为虚伪的人和事，通过莫名手段，强制性地逼入你理想中的惩戒之地楢山。
“‘楢山计划’，应该是你为对抗素食大法做出的一项针对性的定向安排。
“这个计划建立在这样一个假设之上：姑且不去考虑这个时代的技术条件以及资源条件，假设你可以用某种办法，比如用VR眼镜，让人们走进植物自身的世界，感受到植物也有如动物类似的爱与哀愁，有着对死亡的恐惧。
“当你的这个梦想可以变为现实。你大概是想通过揭露植物世界的所谓真相，以道德绑架‘素食大法’。
“你表面上是对道德的虚伪深恶痛绝。而你运用的解决道德虚伪问题的手段，竟然是道德绑架。
“我有一点困惑：就算你不存在技术问题和资源问题，就算这一切都遂了你的心。你有什么绝妙好手段，把‘素食大法’，逼上你理想的惩戒之地——楢山？
“道德绑架，无法帮助他们‘求仁得仁’，也无法满意你报复这一切的恶意。
“就像那些做长期禁食实验的人们，哪怕被别人窥破他的枕头下面藏了巧克力，又能怎样？
“文明时代，有文明时代的局限性，因为你的一切手段都需要有文明的外套。
“就算你可以证实万物皆有灵，可以证明戕害植物也是一类杀生。你也无法把‘素食大法’逼上楢山。”
“服务员，给我们上一盘清炒五指山野菜。”单娟对旁边的服务员说道。又看着金璠一笑：“我们也吃点素的吧，就算应个景。”
岳石仔细吃完自己盘中的皮皮虾。对着单娟挤出谄媚的笑脸：“别听他薛睿瞎咧咧，我誓死捍卫你吃素的权利。”
薛睿拒绝了岳石递来的香烟，拿了自己的香烟点上：“我独爱红南京。”
岳石把烟叼在嘴上，点燃吸了一口：“这红南京很可疑哦。不过，你不用怀疑我的楢山计划。我当然有办法让‘素食大法’皈依那一处圣地，只是，我之前承诺过你，不涉及灵魂层面，所以，我得考虑其他的办法。”
薛睿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惦记什么呢。你用了‘皈依’这个词，用心何其险恶而赤裸裸。
“只是，一来我根本不相信所谓的‘山盟海誓’，二来，你的最大问题是自视过高。
“你太小看‘灵魂层面’了。姑且不论任何太平盛世都容不下这‘异端邪说’，就单说把‘异端邪说’营销出去，也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单娟拍打了岳石道：“说说，你和老薛有什么山盟海誓？”
岳石做夸张躲避状：“你们吃个素也不专注一些，听我们说话做什么？他薛睿就是这么个做派：不肉麻，毋宁死。不信你去找你金璠妹妹求证。”
金璠装做没听见，拿了大勺在炉里捞海白吃。
“你去日本的这几天，我去了合肥。”薛睿对岳石说：“我可以和你谈谈我的合肥行，正可以让你停止对楢山的纠缠不休。有了合肥，又何必楢山。
“我在合肥，无意间走到了我童年住过的地方。那一座建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老楼，居然还在。这在房地产行业如此火爆的今天，是多么得不可思议啊。
“更不可思议的是，我走进那栋楼，才惊讶地发现一切都还是从前的样子，要知道，经历过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防震时代的旧楼，基本都重新加固过，但它没有。时间在这栋楼里分明是凝固了的。
“而且，我还在那里看到了从前的人……呃，你不必做惊恐状，那个人当然是变老了。
“我穿越了，真实的穿越回到了从前。
“由于新陈代谢的原因，我现在的整个人，就物质内容而言，和幼儿时候的我，已经是完全不同的物质了。
“我的穿越，凭的是记忆。物质发生了巨变，而记忆还在。
“我们嘴里都在说：‘凡走过，必留下痕迹’，但我们其实都不会真实相信这类说法。因为痕迹是可以销毁的。
“也因为痕迹可以销毁，又因为时过境迁，我们就会因为迷信所谓的‘隐私’，以为可以凭隐私，藏住一切。而生活和成长中所有的不堪，其实都可以‘一洗了之’。
“没有隐私和忘却，我们甚至都无法活下去。
“只要过去的不堪或内心的腌臜被时间‘毁尸灭迹’，我们就可以随时强行占领道德制高点。
“而这正是你所有困惑的源头，并一门心思想改变的内容。
“我再次回到那栋‘古代’的楼，尽管构成我整个人的物质内容，与从前无一丝相同，但记忆留住了过去的一切存在。
我不知道如何帮助你回到从前或奔向未来，但，这个体验说给你，是想告诉你有一条可以试图证实‘凡走过，必留下痕迹’的途径。哪怕物质内容发生了嬗变。
“顺便告诉你，我对于上个世纪冷战后期，各行各业大神们集体扎堆出现的这一现象，顽固地以为是造物主的一次大恩赐和大派送。
“也因此，我甚至可以相信你遇见的那些‘看穿未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