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农业精耕细作的深化
轮作复种 作物品种的培育 施肥技术
从16世纪中叶到19世纪中叶,全国耕地面积约增加了3亿多亩,不到50%,而人口增加了近3倍。在18世纪中叶至19世纪中叶一百多年时间里,垦地最多的是西南地区(四川、云南、贵州),而人口增长最多的是江南三省(江苏、安徽、浙江)。江南三省在1724—1851年间人口增加7700万人,而耕地垦辟仅1100万亩。江西、湖南、湖北和福建、台湾、广东、广西等区域,也出现了人口过剩[17]。实际上,通过扩大耕地面积所生产的粮食,不过占整个粮食生产的20%[18]。这也就是说,粮食生产的80%是通过改进生产技术、加大劳动投入、提高单位面积产量来获得的。
以直接的粮食生产而言,美洲作物的传入与推广,对于提高粮食产量无疑起到了重要作用。然而,人口稠密、生产发达的地区,虽然引入美洲作物比较积极,玉米、甘薯等粮食也改变了人们的饮食结构,但从总体上说它们始终处于补充的地位。人们仍然以米、麦为主要的粮食。
我国传统的粮食作物有稻、菽、麦、稷、黍五大类。明代以前,大体已形成“南稻北麦”的生产格局。稻米生产主要在南方的长江、闽江和珠江等三角洲。这些三角洲系大河冲积平原,水源充足,土壤肥沃,适宜水稻生长。从远古以来,水稻就是这些地区的主要粮食作物。宋代以后,随着南方人口的增长,原来种植于北方的麦类作物在南方水稻产区的种植有所增加,并形成了稻麦轮作或者稻豆(菜)轮作的一年二熟耕作方式。这种耕作方式,到明清时期越来越得到普遍的应用。与此同时,北宋时推广于江淮地区的早熟稻种——“占城稻”,经过改良,与原来的晚熟稻相配合,也渐渐地形成了双季稻的一年二熟的耕作方式。双季稻在历史上一般称为再熟稻,主要是利用再生稻办法来求得“再熟”,但种植面积十分有限,古代称之为“再撩稻”或“稻孙”。双季稻的大发展是在明清时代,而且利用的方式也和以往不同,主要是利用连作和间作的方式来生产。从文献记载看,双连作稻主要分布在湖南、湖北、安徽、广东、广西等省,双季间作稻主要在浙江、江苏、福建等省。此外,在闽江和珠江流域,还形成了一年三熟制,种植方式是双季稻加一季旱作,主要是麦—稻—稻一年三熟制。轮作复种的耕作方式,在北方也得到广泛的推广。在黄河流域,二年三熟(二年三收)在明清时期成为基本的耕作方式。其种植的基本形式是每年一季秋粮,隔年回种一季豆科作物,如麦—豆—玉米或谷子或黍或稷。这种制度主要流行于山东、河北和陕西的关中等地。
轮作复种是一种古老的生产技术。我国农业耕作制度有一个从撂荒制或者休耕制到连作制的发展,并进而在连作制的基础上发展出轮作复种制,又为了解决轮作复种而出现的作物生长期与连作复种的矛盾,形成间作套种,使土地利用率不断提高。如果说在土地连种制基础上的轮作制的土地利用率为100%,则汉代部分地方实行的二年三熟,其土地利用率为150%;隋唐时代部分地方实行的一年二熟制,其土地利用率为200%;宋代以后出现的一年三熟制,其土地利用率则为300%。而通过连作、间作和套作来提高复种指数,是明清时代农业生产的重要特点之一。尤其在人口较为密集的地区,提高粮食复种指数,是提高粮食产量的主要途径(图1-2)。
图1-2 清焦秉贞绘、朱圭刻《耕织图》版画
早在南北朝时,我国在种子选育上,已形成防杂保纯和建立种子田的技术。到明代,这一技术更为精细,出现了在粒选基础上再进行系统选育的技术:五谷、豆类、蔬菜等“颗颗粒粒皆要仔细精拣肥实光润者,方堪作种用”。这种拣出来的种子,要种在种子田内,种子田要“比别地粪力、耕锄俱加数倍”。下一年,再“用此种所结之实内,仍拣上上极大者作为种子”[19]。如此“三年三番”以后,便能培育出良种来。穗选法是我国最古老的选种方法,最初见于西汉《汜胜之书》;到清代,在混合穗选的基础上,又发展到单株穗选,即一穗传。这是一种通过选择变异单株,培育成一个新品种的选种方法,即单株选择,系统繁殖。清代种在丰泽园内的“御稻”和“京西稻”就是这样培养出来的。由于培育选种技术的进步,明清时期的农作物品种大大增多。北魏时,见于《齐民要术》记载的小米品种有86个,水稻品种有24个。清代《授时通考》上记载的小米有500个、水稻品种有3400多种。我国疆域广大,南北气候不同,各地的地形、土质情况千差万别,而粮食作物品种的众多,正是为了适应各地的气候、地形、土质等不同情况而产生的,其目的就在于使粮食稳产、高产。
为了使粮食稳产、高产,明清时期在农业生产中已普遍地应用施肥技术。在唐代以前,肥料种类只有天然肥料(人畜粪肥、作物茎秆残茬、杂草腐烂等)和人工种的绿肥(苕草)两大类。到宋代,据陈旉《农书》记载,出现了利用微生物发酵的饼肥、烧制的“火粪”(焦泥灰)、沤制杂肥和河肥等新种类。到清代,《知本提纲》在元王桢《农书》的基础上,总结出“酿造粪壤,大法有十”:1. 人粪;2. 牲畜粪;3. 草粪;4. 火粪;5. 泥粪;6. 骨蛤灰粪;7. 苗粪(绿肥);8. (油)渣粪;9. 黑豆粪;10. 皮毛粪。这说明人们对肥料的积制方法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除这十类外,明代还创造过一种叫“粪丹”的混合肥料。这是用大粪、麻糁、黑豆、鸽粪、动物尸体、内脏、毛血、黑矾、砒信、硫黄混和,入缸密封,腐熟后,晾干敲碎而成。徐光启说,这种混合肥“一斗可当大粪十石”(见《徐光启手迹》)。这是我国炼制浓缩混合肥料的开始。在明代,人们已用菜籽、豆、乌桕、麻渣、桐、樟的油渣做成饼肥;到清代,在使用菜籽饼的同时,大豆榨油剩下的豆饼,已更多地被当作肥料使用。雍、乾时期,江南地区每年要从东北、华北、苏北、皖北等地输入大量大豆和豆饼,仅关东每年运至上海者就达千余石。在饼肥之外,绿肥的使用也更多了。江苏松江地区的“上农”,用肥三通,头通用红花草,就是压绿肥为基肥;二通用农家肥,多用猪粪;三通用豆肥作追肥。种绿肥的草子,亩用四五升,比《沈氏农书》记载的用子量不过3升,平均增加了50%。作绿肥的除苜蓿外,还有梅豆(早熟大豆,梅雨时收获)、稆豆、红萍、苔华(水面藻类)等。一斤绿肥的肥效,与一斤猪粪相等。人们对肥料的重视与投入,是与粮食作物的轮种复种相配合的。耕地复种指数或土地利用率的提高,使地力消耗成倍增加。因此,如何多施肥料,以补大量消耗的地力的问题,是明清时期农学的主要课题。而肥料的投入,也明显地保障了粮食的稳产高产。以太湖地区的农业而论,清末的肥料投入大体是明末的一倍。嘉道时人包世臣在《郡县农政》中说:“凡治田,无论水旱,加粪一遍,则溢谷二斗。”而在北方地区,清人杨屾撰《修齐直指》一书记载了北方人民的“一岁数收之法”:“法宜冬月,预将白地一亩,上油渣二百斤,再上粪五车,治熟。春二月,种大蓝,苗长四五寸,至四月间套栽小蓝于其空中,挑去大蓝,再上油渣一百五六十斤。俟小蓝苗高尺余,空中遂布粟谷一料。及割去小蓝,谷苗能长四五寸高,但只黄冗,经风一吹,用水一灌,苗即暴长,叶青。秋收之后,犁治极熟,不用上粪,又种小麦一料。次年麦收,复栽小蓝。小蓝收,复种粟谷。粟谷收,仍复犁治,留待春月种大蓝。是一岁三收,地力并不衰乏,而获利甚多也。”[20]
由于复种、育种、施肥等技术的普遍应用,明清时期粮食产量显著提高。当时农业最发达的太湖地区,水稻亩产明代约为2.31石(米),而清代约2.49石(米),合明石为2.6石,提高了11.47%[21]。
复种、育种、施肥等技术的应用,意味着更多的劳动投入。人们为着粮食生产,披星戴月地从事田间作业;因季节变化而形成的农事作息,也变得愈益细密复杂。大量的劳动投入,固然意味着人均粮食产量的降低,但在人口急剧翻番的几个世纪里,以劳动密集型为特征的集约化生产,毕竟基本解决了粮食生产的重大问题。虽然在这段时间里,灾荒不断,人民流离、饿殍遍野,许多人生活在食仅果腹的温饱线上下,但人们为着生存与发展,也创造出了巨大的生产能力。明清时代文明,离此便无从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