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30日 来到X乡——一个李永成所熟悉的人情网络
上午在旅舍读书,做点笔记,突然接到开封党校李永成老师来电,说是下午即陪同我到兰考县X乡小靳庄去调查。该乡地处河南、山东交界处,是一个经济较落后的乡。半年前,永成曾在那里搞过调查,与当地乡、村干部很熟悉,尤其与该乡某村农户李某关系十分密切,可暂住他家。再说,兰考县党政有几个官员,是他的学生与朋友。有这些“社会关系”,看来不会发生上次的“调查风波”了。
下午二三时许,我与永成赶到开封长途汽车站。两位姑娘已在车站等候:一位是小靳庄李氏的长女,前几年出嫁,怀里抱着一个女孩;一位是她的小姑,初中毕业后在家务农。她们这次来开封,是要李老师陪她们在开封游玩的。于是劝她们一起到小靳庄去,待调查结束后,再陪她们玩两天。因此五人同行,搭乘前往兰考县的班车。
兰考县是焦裕禄的故乡,在60年代中期,任兰考县委书记的焦裕禄带领他的人民改造盐碱、风沙地,因积劳成疾而死于任上。“文革”初被树为道德英雄而在全国家喻户晓。在我的印象中,焦裕禄是与兰考联系在一起的,而兰考是与茫茫的盐碱地、风沙地,与贫困,与他所推广的泡桐树联系在一起的。如今30年过去了,这里的情况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呢?
进入兰考县境,只见一排排高大树木矗立在纵横交错的阡陌沟渠之旁。就在一望无际、行将开镰收割的小麦中间,也栽种着不少的树木,沿途的所有村落,全部掩映在树丛里。推想起来,这便是焦裕禄当年提倡种植的泡桐树了。散布在兰考全境的泡桐树,成为这一带乡村的特有景观。永成说,泡桐树,邻近各县皆种植,但以兰考为多。泡桐,木质疏松,但生长期短,四五年即可成材。且根部垂直向下,不与庄稼争水、争肥,但遮阳避日也会影响一点小麦产量。权衡利弊之后,决定大量种植泡桐,如今泡桐已成为农户一项重要收入来源,各乡村的木板加工厂,也端赖于此。再说,非常适应盐碱地的梧桐,更有防风沙的作用。的确,就沿路所见而言,印象中的盐碱风沙地是看不见了(只在零星地段,尚能看到它的残迹),沿道小麦长势不错,估计平均亩产在500~600斤之间。这与得引黄灌溉便利的地区相比,自然稍逊一筹,那里平均亩产可达七八百斤。黄河从开封至兰考县境,突然折而北上。兰考以东,接山东境界,地势渐高,故在兰考,引黄自流灌溉,及引黄积淤、改造盐碱地比在开封县困难得多。这里整治盐碱地的主要方法是将表层盐碱土深埋于深沟之下。工程浩繁,可以想见。
从开封到兰考,是市—县公交;从兰考到X乡,是县—乡公交。路况与车况,皆每况愈下。如今河南市、县的公交公司皆搞承包,其实是土地承包制的一种推广形式:“路线”属各公司所有,车辆实行拍卖。这一改革的结果,服务态度确大有改善,但车主“役使”车辆的程度,似更厉害:虽然车辆属于他们自己的,仍是十分脏乱、破旧,车内根本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坐处。细想起来,也只能如此:这类汽车的旅客,全是农民。他们只要票价便宜,因而车主们不可能将资金投入到座位与车内环境的改善上去。由此,我体悟到伪劣品肆行中国的经济原因了:尚未脱贫致富的人们需要购买便宜货。“便宜没好货”,这似乎是一条经济学真理。从X乡到董堂庄,只得搭乘村民的拖拉机,在高低不平的泥路上颠簸,双手得紧紧抓住车沿,以免被颠出车外。从董堂庄(行政村)到最后的目的地——小靳庄李氏家——只得全靠徒步了。从出发点到目的地约一百五六十公里,足足费了五六个小时。
到达小靳庄李氏家,已是晚上8时。在低矮的土墙门口,蹲着一位中年农人,这便是刚从郑州打工回来,准备夏收的户主李氏。出来迎接的女主人,好生眼熟,令我想起我老家的表嫂。他的长子与其女友在家复习功课,准备今年的高考。李永成告诉我,这位温柔美丽的少女,是河南大学某教授的女儿。在此穷乡僻壤,竟有这样一对做着“金榜题名”美梦的恋人,实在令人惊讶与感动。原以为旧戏舞台上的“才子佳人”故事,只不过是明清寒士们的白日梦,证之于出现在眼前的这对“才子佳人”,想必有其真实的基础。户主的次子,在读初三,也正农忙放假在家。如今,我与永成又帮他们带来他的女儿与外甥女,全家得以团聚,平时冷落的农舍,顿时变得热闹欢快起来。
李家有两幢房屋,没有围墙:一幢是70年代盖的老屋,土墙瓦顶,两间,堆放一些农具、杂物。如今清理出来,放了两张简易木床,作为我与永成的下榻处。一幢是1986年才盖的新屋,砖瓦结构,三间,内无墙壁间隔,只有一床被单将卧室与客厅分开。室内除了两张木床,一张旧书桌,一张旧香案,一张吃饭用的方矮桌与几只自制木凳外,别无他物。家庭经济的贫困状况,一望而知。据主人说,他负债累累,负银行本息近2万,负亲邻数千元。造成家庭经济陷入如此困顿的原因有三个:一是1985年向银行贷款购车搞运输失败。二是1991年将全家4亩承包地中的3亩改种苹果,至今未有产出,但粮食减少,近两年来一直处于青黄不接的局面。三是外出打工挣来的钱,苦苦支持着两个儿子的教育费用。入不敷出,造成债台高筑的局面。正当我们与户主闲聊之际,他的妻子花了两个小时给我们准备好了晚餐:四瓶啤酒,五六盘蔬菜,真不知她从何处变出来的。合家围坐一张低矮的小方桌,一点烛光在农舍的餐桌上摇曳,一轮明月悬挂在庭院高大泡桐树的树梢。我怎么也无法将村落的宁静与农舍的贫寒统一起来。
饭后已近深夜12点,洗漱就寝,但无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