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然研究——以唐代天台宗中兴问题为线索》序
俞学明同志在浙江大学哲学系毕业留校任教后,于1991年考取我的硕士研究生。在我们一起商量硕士论文题目时,我考虑她是浙江省象山县人,邻近佛教天台宗发祥地天台山,就建议她研究天台宗。当时考虑的出发点是:天台宗是陈隋之际创立的最早的中国佛教宗派,体系完整,内涵丰富,在中国佛教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和意义;俞学明作为生长在天台地区一带的人,对天台宗文化可能有一种天然的亲和感,会有研究的持久兴趣,进而会有研究的强烈自觉;同时也便于收集资料,调查研究,有助于研究成果的质量保障。事实证明,她的硕士论文《智观心论思想述评》是富有创意的。
俞学明同志在硕士毕业后,留在京城高校从事中国哲学的教学与研究工作,发表论文,撰写专著,不遗余力。2001年,她又考取了我的博士研究生。在商量研究重点和博士论文题目范围时,确定继续研究天台宗,着重研究天台宗的重要人物湛然。我建议她最好避免人云亦云,要在阅读典籍时,发现问题,确立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真正在佛教研究方面做出一点贡献。
在做博士论文开题报告时,俞学明同志提出了一个问题,认为天台宗史研究中认定的“湛然中兴天台”的说法是不符合实际的。实际上这是经湛然法系后学们代代推举、渲染而逐渐形成的。“湛然中兴天台”的说法值得商榷,需要辨析。听完她的开题报告后,我感到十分高兴。这是在人们不生疑处生疑,在几成历史定论中发现了问题。这表明俞学明同志不只是好学不厌,刻苦勤奋,而且是好学深思,善问敢疑。古人云:“学贵知疑,小疑则小进,大疑则大进。”“疑则能辨,斯为善学。”从一定意义上说,发现问题就等于完成了解决问题的一半。对“湛然中兴天台”说的辨析,有利于厘清湛然历史地位和天台宗史研究中的误解、误判;有利于辨别宗教史研究上的一种常见现象,即观念史上编造事实的行为,转而成为思想史上承认编造为事实。由此也可以说,“湛然中兴天台”说辨析,不仅可以填补学术界在该研究领域的空白,而且也具有研究宗教学的方法论意义。
现在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湛然研究——以唐代天台宗中兴问题为线索》,是作者在博士论文基础上的修改增补稿。全书主体部分分为上、下两篇,上篇考释“湛然中兴天台”的含义和事实,“湛然中兴天台”说的内容与形成过程;下篇论述湛然对天台宗理论发展所做的贡献,分析“湛然中兴天台”说为后人接受、认同的内在原因。又设有导论和结语,前后呼应,从总体上概括了全书内容的内核与要点。此外,还有两个附录——湛然简谱和湛然著述总目,以便于有兴趣者对湛然的继续研究。
我认为该书的突出优长除缜密考辨和客观论证以外,还在纯粹佛教史的研究中注入了宗教学的思考,从理论高度总结了“湛然中兴天台”说给人们的思想启示。这些启示重要的有两点:一是从“湛然中兴天台”说的成立看宗派发展的影响因素。作者把有关因素归纳为四个:核心人物的作用,与政治的关系,外护的影响,宗派特色的保证和信众需求的满足。这里的总结绝非泛泛之论,更非无根之谈,而是作者独立思考所得的真知灼见,富有启迪性。二是从“湛然中兴天台”说的成立看历史事实和历史解释的张力。作者指出,8世纪时,湛然与天台宗的繁盛,并不存在直接的对应关系,原初历史事实与“湛然中兴天台”说构成了第一层的事实与解释的关系。“湛然中兴天台”说在佛教历史中长期存在,为大家所认同,这也是历史事实。《湛然研究——以唐代天台宗中兴问题为线索》通过对这一历史事实的考察研究,来辨析“湛然中兴天台”说所以成立的基础,这是一种新的解释,由此“湛然中兴天台”说的存在与作者的解释之间又构成了第二层的事实与解释的关系。作者强调,在接近历史真相的努力中,人们往往关注的并不是历史事件本身,而是历史解释对社会生活的价值。作者得出的结论是:湛然中兴天台的地位事实上并不属于8世纪,而是属于佛教思想史、佛教宗派史。
漫漫学术路充满了艰辛,需要长期的奋力跋涉,才能孕育出有新意的学术作品。俞学明同志清心好静,笃志坚韧,沉潜学问,致力著述,故有今日喜人之收获。人们常说教学相长,我从她的书稿中也得到了不少启发。在俞学明同志书稿即将付梓之际,她希望我写一篇序文,于是爰述所感所见,以表示分享喜悦之意云尔。
2005年5月22日
[原载俞学明:《湛然研究——以唐代天台宗中兴问题为线索》,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