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灵

20世纪70年代的农村，各家各户的主要生灵是猪、鸡、猫、狗，其他的牲畜是不允许养的。我家由于父亲有洁癖，因此只养猪和鸡，至于猫和狗从来不养，我基于幼时在姥姥家猫钻被窝里的经历，对于猫讨厌得很。那时，猪和鸡也是不允许多养的，家家都养一两头猪，一只育肥过年杀，一只小猪叫接年猪。养几只鸡平时吃鸡蛋，鸡蛋在那个年代是奢侈品。一听到母鸡“咯咯哒”，我就往柴窝跑，小心翼翼地把热乎乎的鸡蛋捡起来，放到母亲攒鸡蛋的篮子里，期待母亲哪天给我们蒸个鸡蛋羹吃。

父亲对母亲说：“仓房有老鼠了，下药、放夹子都不管用，把仓子盗出了洞，怎么办呢？”母亲说：“下药、放夹子不行，要不抱只猫养抓老鼠。”“猫可是很脏屋子，要不就抱只养养看？”母亲到邻居家抱回一只小黄猫。这只小黄猫圆圆的眼睛，生得虎头虎脑，身上黄白相间毛茸茸的好可爱。对于猫早已讨厌透的我，竟然有些喜欢这只小猫咪，也怯怯得伸手想抱抱它，猫咪会伸出舌头舔我的手掌，痒痒的感觉。猫咪有时会顺着我的胳膊慢慢地爬到我的肩膀上蹲着“喵喵”地叫，你能感觉到猫咪“咚咚”的心跳。几岁的弟弟爱伸出小手拎着猫走，然后不耐烦地扔下，猫咪受伤似地“喵喵”逃跑。我最担心的是猫晚上钻到我被窝里，所以一到晚上我就把被子紧紧地裹在身上，不管睡觉时我裹得多紧，酣睡时总会身不由己，人在睡梦中是自由自在的。尽管我严加防范，但这只猫咪却从没有钻到过我的被子里，它总是安静地趴在炕头的一角安睡，后来我明白姥姥家的猫是因为姥姥平时搂着猫睡，猫养成了习惯，所以晚上它总爱往被子里钻，动物也是养成什么习惯就成什么习惯的。就似小孩子在什么样的环境下生活，就会形成什么样的习惯和性格。

小黄猫渐渐长大，可以抓老鼠了。夜深人静，猫咪开始工作，它是我们睡觉时走，到快要亮天时回来，肚子吃得滚圆趴在炕头一角酣睡。父亲说：“这只小黄猫真勤快，仓房的老鼠被它抓尽了。”勤劳干净的小黄猫，我们真的很喜欢它，我为它取名叫“小黄”，一会儿看不到它就叫“小黄，小黄你在哪里”？听到我们叫它，猫咪会迅速跑回来气喘吁吁“喵喵”叫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好似在问“有事吗”？我会伸手把它亲昵地抱在怀里。

有时我在沙果树下玩，小黄也在树下窜来窜去，一会儿爬上沙果树，一会儿爬到我的身上，阳光穿过密密匝匝的树叶，斑驳地射在我和小黄的身上暖烘烘的。我安静地看小人书，小黄也悄无声息地趴在一边。蝴蝶飞过小黄，它会跃起前扑，蝴蝶飘然飞去，小黄便索然无味地望着蝴蝶离去。园子里有沙土，猫咪会趴在沙土上，在阳光下眯着眼睛假寐。一只老鼠鬼鬼祟祟地窜过，假寐的小黄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扑上，一口逮住老鼠的喉咙，我也见证了温顺的小黄凶猛的一面。

小黄不知是只母猫还是公猫，一直没有听到过它令人讨厌、声嘶力竭的叫声。可能猫咪还没有到思春的年龄吧！

一日早晨，我没有看到猫咪，对母亲说：“妈，小黄去哪里了？怎么没有看到它？”母亲说：“捉老鼠没有回来呢。”到了晚上，还没有看到小黄的影子，母亲说：“小黄还没有回来，丢了吧？”我急得眼泪流出来，说：“小黄不会丢的。”母亲和我找遍左邻右舍也不见小黄的踪影，到西地地头，玉米的叶子在晚风中“沙沙”地响，我冲着地里“小黄，小黄”地喊，怕小黄到田野里迷路回不来。找了两天也不见小黄的踪迹，我彻底地失望了。小黄真的丢了，我很伤心，企盼它能回来。

小黄真的丢了，家里因此少了一些情趣。过了半年，我们慢慢地把小黄淡忘了。但一天它突然风尘仆仆地跑回来了，母亲高兴地喊：“小黄回来了。”我蹦跳着跑过来一看母亲抱着小黄落泪了。我一看小黄皮毛竖立，脖子一条深深的拴痕，脖子一圈灰色的瘀斑，猫眼睛满是恐惧在母亲怀里颤抖。我们才知道这半年小黄被别人家用绳子拴住，脖子被绳子勒得伤痕累累，小黄是经过怎样的挣扎、怎样的煎熬跑回来了。母亲捋着小黄说：“哎！小黄是拼了命跑回来的，一只猫都知道反哺，对人都有念想啊！”

后来这只有情的猫咪，吃了一只吃了老鼠药的老鼠而中毒。猫咪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呕吐，眼睛睁得老大，肚子在不停地痉挛。母亲给它灌绿豆汤解毒，也没有救活小黄，猫咪闭上眼睛腿一伸痛苦地死去。我们把猫咪埋在园子里的树下，希望小黄变成一棵树精。从此我家再也没有养过猫咪。

小黄这只有情的生灵，知道回家的路，知道反哺。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是否知道反哺，在我们的父母健在时不要忘了回家的路，不要忘了反哺。母亲的离去使我感到世界的空旷落寞，常常感到阵阵揪心，泪水不知不觉地流下，自问我尽心反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