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洗行李
我家里那时唯一的副业收入,是夏天母亲为父亲单位拆洗行李。父亲单位在公社前面,一排红色瓦房,那时农行营业所和信用社在一起办公,信用社隶属农行。信用社的业务主要在农村,信贷员的身影遍布田间地头。
父亲单位的一些信贷员离家远,多数在单位住宿。那时的信贷员纯朴善良,背着包下乡走村串户工作在田间地头,春耕时在村里的大队蹲点,集中把贷款发放到农民手中,贷款额度小,10元、20元的,最高的也就100元。信贷员走在风里雨里灰头土脸,晚上躺在被窝里抽旱烟。父亲最受不了的是在被窝里抽烟,晚上不洗脚,有时会唠叨:“这些人也太不讲究了,怎么在被窝里抽烟,把好好的行李烧出窟窿,褥子满是烟灰。”父亲是营业所会计,把办公室管理得井井有条。干净的父亲在单位值班,会不停地打扫,每年夏天找人拆洗行李。由于行李太脏,附近的妇女没有人干,父亲就用自行车一套一套带回家让母亲拆洗,拆洗一套行李5元钱,大概有10套。
春天生产队播种完,等待种子发芽,有一段时间农闲。这时母亲就开始为父亲单位拆洗行李,在院子里用铁丝拉两根晒杆,院子里铺块塑料布开始拆行李。单位的行李脏得已看不清原来的花色。母亲把被单、褥单从被套上扯下,阳光下尘土夹杂着棉絮飞扬,汗味夹杂着烟草味在院子里弥漫。
母亲边拆边唠叨:“你说说这些人,怎么油灰这么大,被头都打铁了。再说怎么在被窝子里抽烟,把好好的褥子烧这些洞。”拆完了,母亲把被套、褥套搭在晒杆上晾晒。在厨房把大锅用碱刷干净,烧一锅又一锅开水,把被单褥单放在洗衣盆里,放好多白猫洗衣粉浸泡,那时我会问母亲怎么放这么多洗衣粉?母亲说:“这么大的油灰得用开水多加洗衣粉泡,要不怎能洗干净?”这时洗衣盆里热气腾腾夹杂着汗臭味蒸发在院子里。
一到母亲拆洗行李的季节我就从心里高兴,这时我会用缸子调些洗衣粉水,用笔杆蘸水,在院子里吹肥皂泡。为了吹得更大、更漂亮,我骑在墙头上吹,大大的肥皂泡在灿烂的阳光下呈现出五彩缤纷的光,圆圆的一串串大大小小的肥皂泡漫天飞扬,彩色的光环像流动的虹,飞着飞着“啪”地破了。
我缓缓地、慢慢地吹,会吹出一个大大的泡泡,笔杆轻轻一甩,彩色的肥皂泡轻轻地飞起来。两岁的弟弟穿着开裆裤,光溜溜的秃脑袋,伸着小手追着肥皂泡“咯咯”地笑着,抓破一个泡泡会大叫:“我抓到了”!他伸开小手,手里什么也没有,“咦!泡泡呢?”我骑在墙头上大笑继续吹,弟弟追着肥皂泡笑着在小院子里跑着跳着。不一会儿,邻家的立柱、丫片听到我们的欢笑声会跑来一起玩,院子里荡漾着童真的欢笑。那些童年的欢笑随着岁月的流逝,犹如漂亮的肥皂泡破灭了。那些欢蹦乱跳的孩子都已步入中年,步履蹒跚,华发早生。
母亲这时开始坐在小板凳上,袖子挽得高高的,用洗衣板搓洗被单,蒸腾的热气夹杂着汗臭味扑面而来。阳光下母亲脸上汗水顺着额头短发流下,双手沾满泡沫顾不上擦汗,刷刷地搓洗。搓洗完一大盆,母亲站起来伸伸腰说:“这汗臭味加洗衣粉味熏得我直头晕,搓一遍都洗不干净,还得再搓一遍。”换了一盆水,母亲继续搓洗,这时母亲的双手被浸泡得发白。洗完,我帮母亲拧干再搭到晒杆上晾晒,晚上母亲收回去叠好放在枕头下压平,又在灯下一针一线把行李上的洞补好。第二天开始在炕上做行李,密密的针脚,晾晒过的棉絮散发着温暖的气味,传统的红花被面露出了原来的光泽。
忙活二十多天母亲为家里挣回50多元钱,50元钱在那时可是一个大数目。父亲和母亲会早早地起来说话,讨论家里要添置些东西。母亲说:“天热了,孩子们要添件的确良的上衣,穿着凉快。你下次上旗里扯几块布料,给老大、老三扯两块白底蓝格的料,给爱民扯颜色艳一点的,小姑娘穿着好看。”父亲下次去城里真的为我买了油菜花一样的黄格子的确良布料,为哥哥和弟弟买了蓝格的的确良。母亲为我们几个一人做了一件上衣,我们整个夏天都心情凉爽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