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斯:六十年知见学人侧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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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死抗争人身侮辱

这样兴趣广博、为人洒脱的人,在五十年前的9月3日,自缢身亡。

陈梦家8月23日那一天也受到了批斗,应该是在考古所,被打得遍体鳞伤。24日,陈梦家服用大量安眠药自杀,被送到隆福医院抢救,没有死成。赵萝蕤那天也在自家院子里遭批斗和毒打,夫妻不能见面。陈梦熊去医院看望哥哥,不允许见,于是转去看嫂子,嫂子正在挨批斗,陈梦熊来了正好一块斗。

陈梦家身体不错,打断几根肋骨对他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他不堪其辱,他说:“我不能那样被别人当猴耍!”9月3日,他再次自杀,是以自缢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同一天,傅雷在上海的寓所自杀。

这些情况我们都是过了一两个月才知道的,惊魂甫定之后,才互相打听一些消息。那时候每一个人都惴惴不安,自顾不暇,首先考虑的是自保。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时,既不是多么难过惋惜,也没有因为活下来而庆幸,因为听得太多了,有时候同时会有几个人类似的遭遇灌到你耳朵里,听的人完全处于一种麻木的状态。

慢慢地,对于陈梦家去世的惋惜之情升起。可是当时这样遭遇的何止陈梦家一人?9月3日这一天,北京自缢了陈梦家,上海自杀了傅雷。无论傅雷也好,陈梦家也好,我相信他们都是带着对中华民族的热爱,也带着对世事的绝望而远行的,他们是用死做了一种他们仅能做到的抗争。他们对谁都没有仇恨,只是不堪其辱。有人说陈梦家那天晚上或许看到了新月,这轮新月是为他送行的吗?

陈梦家不是一个灰暗的人,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有愤恨的情绪,他都是用自我解脱的方式来面对残酷的现实。1957年他是这样过来的,但是1966年他没有过去。那一年,很多人都没有过去。

陈梦家和赵萝蕤没有子女。他去世后,我们家和赵萝蕤先生也就没什么来往了,她还继续搞一些翻译或英美文学的研究。她比较避讳提陈梦家,我想她是把她最美好的记忆停留在几十年前了吧,当时,他们是令很多人羡慕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