撂地儿:40位天桥老艺人的沉浮命运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我见到过的天桥的撂地儿演出

像现代剧场那样固定演出场所的情况出现得很晚。特别是曲艺演出,它规模小、演出形式简单,它们进入固定剧场演出是最近七八十年的事。以前,曲艺演出大多是撂地儿(天桥和鼓楼后身儿以及一些庙会),好一点是进园子(茶馆、杂耍园子,如劝业场五楼“新罗天”,西单大光明影院,这些地方白天演电影,晚上杂耍,以曲艺为主),我小的时候(20世纪50年代初),常去天桥听曲艺(相声、评书、大鼓、变戏法),所见的演出大多是撂地儿的。这些我在《天桥杂忆》中都有过描述。

1952年我在城隍庙街小学上学,从学校出来往东走三四百米就是“四面钟”(盖中苏友好医院时被拆毁,听说现已重建),过了四面钟再往东二百米,往北一拐,走不多远就到了“三角市场”。这是50年代天桥的两个重要市场之一。市场有个不完整的围墙,门上有段半曲形的门楣,上面有“三角市场”四个大字。三角市场东面,隔着一条南北的胡同,再往东就是“公平市场”,它没有围墙,自然也就没有门了。天乐戏院(听说德云社所在地就是天乐旧址)在公平市场的南边。50年代撂地儿演出比较规范了,天桥的艺人就在这两个市场作艺。

我第一次逛天桥是在读小学的时候,那时还不敢跟家长说,因为当时大人认为天桥不是正经人去的地方,小孩去了要学坏的。我家住在米市胡同南口,与去天桥方向正相反,去天桥次数很少,所以对1954年以前的天桥我还是知之不多的。

1954年我考上北京师大附中,班上有位同学叫郑继宗,他家就住在天桥三角市场西侧,又在三角市场中有块地(那时天桥市场内每块地都是私人的),他父亲在那块场地上围了个场子卖药,那时卖药除了西药房和特大的药店(如同仁堂、西鹤年堂)以外,都是要靠“说”来招呼顾客的。江湖人有言:“金皮彩挂,全凭说话。”“金”指相面算卦批八字一类,“皮”指卖药的,“彩”指变戏法的,“挂”指耍刀弄枪的。“金皮彩挂”这四个行当要想挣到钱,非要靠“说话”不行。天桥有个练武术的,自称“山东徐”,练花枪与七节鞭、三节棍,功夫很好。有人说,他在20世纪40年代华北武术比赛中拿过单项冠军,但因为嘴拙,花力气不少,却挣不到钱。

郑继宗腰系一条板儿带,下身是灯笼裤,仿佛是练武术的,有点天桥人的风范。我俩的关系不错,他熟悉天桥,常常给我讲天桥的故事。当时“镇反”刚过去不久,他就给我讲天桥镇压“四霸天”的故事。郑认为“四霸天”中最坏的是个姓孙的,什么坏事都干;对于张八,因为武功好,似乎有些同情,说他的问题就是仗着有一身功夫老欺负人、打人。郑继宗说警察抓他那天,张八有些感觉,早上起来,刚练完一趟七节鞭,是预备传授给徒弟的,就听见有人敲门。他感到不好,回身就要蹿上房逃跑,警察一脚踢开了街门,看到张八已经双手按着房檐,腿正要往上迈。两个警察赶紧一个人拽住他一条腿,但张八的胳膊很有劲,怎么也拽不下来,又进来一个警察,上了房,给他前心一脚,才把他从房檐上踹了下来。

上初二的时候,郑继宗父亲去世了,家庭陷入困境,幸亏三角市场里还有块地,他们就把这块地租给说相声的了。郑继宗也不能再继续上学了,报考上了北京警察学校(校址就在朝阳门外东岳庙里),那里上学不花钱,而且管吃管住。我们俩还有往来,我去天桥玩的时候,也到他家去看看他。在他家场地说相声的都是比较年轻的艺人,当时都在二十来岁。其中还有两位女艺人。一位是与她丈夫一起来的东北艺人,似乎以数来宝(现在称“唱快板”)为主,另一位是前些年还登台的回婉华。男演员有齐信英(后来他以说评书为主了,我听过他说的《聊斋》),似乎赵振铎、赵世忠(这二位后来去了北京曲艺团,回婉华、齐信英去了宣武曲艺团)也在这里说过。因为在这个场地说相声的有八九位,没有事儿的就在郑继宗家中休息,老太太给他们灌水沏茶。他们就四仰八叉躺在小屋的炕上闲聊。

另外一个相声场子在公平市场的中心地带。它的东侧是宝三耍中幡和摔跤的场子,东南是小金牙的拉洋片,西南是山东徐的武术场子,正南是天乐戏院,挑班的是梁益鸣(老生,人称天桥马连良)、张宝华(武生)。正北则是天桥影院,放一些老旧影片,五分钱一张票,不对号,进去看一天也没有人管。

在这个相声场子说相声的大多是岁数较大、演出经验丰富的艺人。20世纪50年代初活跃在广播电台上说相声的佟大方、杜三宝,名气很大,佟大方就在这里说单口相声,夏天穿一身纺绸对襟裤褂,小风一吹,很凉快。不知为什么杜三宝没到这里来过。佟大方后来在北京曲艺团演曲剧了,我看过他参演的《杨乃武与小白菜》,佟大方演反面人物——知县的师爷。高德明、高凤山(数来宝)、胡仲仁、孙宝才(双簧)、罗荣寿也在这里演出过,还有一位姓“阿”(在旗的)的艺人等。在这里演出的艺人后来大多进了北京曲艺团。在前门小剧场(大栅栏路北)和迎秋剧场(鲜鱼口里)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