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语法研究的对象：语言（Langue）和言语（Parole）

语法是语言学的一个分支，它所研究的对象当然是语言。然而语言学中研究的语言却很难给予精确的说明。众所周知，结构主义语言学派创始人索绪尔（Ferdinand de Saussure）提出的一个主要观点是，语言学所研究的语言应该是“langue（语言）”，而不应该是“parole（言语）”。他的解释是：

把语言和言语分开，我们一下子就把（1）什么是社会的，什么是个人的；（2）什么是主要的，什么是从属的和多少是偶然的分开来了。（《普通语言学教程》中译本35页）

从他对语言和言语的解释中可以知道，语言体现在整个社会的言语活动之中，排除言语中异质的混杂成分，就可以分离出一个同质的、明确的、具体的语言其物。在这样的对象之上，才能建立语言科学。

这样做有点像数学中取一系列集合的交集，或者取一批数的最大公约数。通过分析和甄别，可以对我们观察到的语料进行筛选，排除我们说话时偶然产生的失误、偏差等非正常成分，以及不影响语言本质功能的非本质成分，保留正常的本质成分作为描写的对象。当然火候掌握不好，也会使语言描写变成传统的“规定语法”，而不是现代的客观的“描写语法”。

对区分语言和言语的做法详加推敲，可能会引起哲学家的兴趣，因为这将引出对语言本体观的问题——如果我们眼前看到的和耳中听到的言语并非语言其物，那么怎么能知道我们筛选出的东西确实是语言本体，而不是语言学者的理想之物呢？这跟透过混乱的现实世界去找柏拉图的理念世界是不是有相同之处？

但是，如果我们抛开哲学探讨，从方法论上看问题，那么索绪尔的观点显然具有重要的意义：即使我们在现实世界中接触到的只能是种种言语形式，不可能有语言其物，我们仍然可以研究那些正常的言语集合组成的集合序列，看看有没有一个非常接近它们的模型。如果有，我们就可以用它做基本形式，进而研究怎样从它出发推导出各个实际存在的言语形式。

这样做符合我们认识客观事物的规律。我们看到的是各式各样的茶杯，它们很可能各不相同。从这个意义上讲，世间根本不存在唯一的茶杯其物。但这不妨碍我们在自己的脑海中给茶杯确定一个模型，没有这样一个模型，我们就不可能形成一个一致的茶杯概念。

我们不打算在是不是确有langue其物上多费心思，我们关心的是从langue概念中引申出来的语法模型观念给我们提供了认识事物的一个方法。我们可以给任何一批有某种共性的事物建立一个模型，在不需要精确地了解那些事物的个性时，它就可以作为它们的代表；在需要精确地了解那些事物的个性时，它可以作为对它们做精确描写的出发点。

模型观念也可以帮助我们摆脱本体论观念的纠缠。我们不必追问那个模型是否实有其物，即使它仅仅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之中，只要它能帮助我们理解那些事物，就不必加以排斥。因为归根结蒂，讲语法是为了通过语法去更好地学习语言和运用语言，只要它能帮助我们解决实际问题，就达到了我们研究语言学的目的。

总之，索绪尔区分语言和言语的观点开拓了语言研究的疆界，使语言学研究从描写有限的观察材料转为探索语料背后的语言符号系统，对语言学研究有深远的影响。他心目中的语言具有符号性、同质性和系统性，适合进行精密的科学描写，这促使语言学向精密科学发展。然而这种语言观也给语言学研究带来一系列新课题，就语法研究来讲，怎样确定能代表语言其物的语料就是一个亟待研究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