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孙三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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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童名趣

李鹊起

世间万事万物皆有其名。没有名,人们便无法称呼它。其实,世间的事物本来是没有名的,它们的名都是人们取的。谈到取名,人们就会想到那是大学问家的事。应该承认,大学问家在规范事物的名称方面是有重要贡献的,但把取名看成他们的专利,那就错了。每个人都是取名队伍中的一员。值得一提的是,那咿呀学语的小孩也是这取名队伍中的一个重要方面军。小孩来到这世界上,一切都是新的。当那陌生的人、事、物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必须以名称之。他们取名的任务比大人大得多。由于他们的知识、能力十分有限,所取之名难免有不尽如人意之处,但每个名字都是他们稚嫩思维的记录,都是一篇令人赏心悦目的童话,都能给人以忍俊不禁的乐趣。这点我在与小孙子的接触中深有体会。

孙子祺璠一岁时,还不会走路,也不太会说话,但已会叫爸爸妈妈,我便教他喊爷爷。按我们住地怀化的习惯,喊祖父为大爷爷,喊祖母为小爷爷。这时璠还不能连续发两个不同的音,一些发音难度较大的字,如爷、奶、姨等,根本发不出来。要他把“大爷爷”三个字的音连续发出来实在是件难事。可他还是有办法,来了个留头去尾,把“大”字留下,把“爷爷”两字去掉,再把“大”字重复一次。于是我这个爷爷变成了“大大”。在我国有些地区,孙子称祖父为“大大”,我觉得不好理解。听了璠这一新鲜称呼后,我似乎有茅塞顿开之感,大概也是由于小孙子的发音能力有限而叫出来的吧。慢慢地,璠终于能连续发两个不同的字音了。有了这一能耐后,他立刻让它发挥作用。生我的气时便在“大大”前面加一个“臭”字。社会上崇尚苗条,忌讳肥胖,这些璠似乎心有所感,生气时又把“肥”字加了进去,于是我的名字便变成了“臭肥大大”。有段时间,他晚上和我睡,我怕他尿床,半夜里在他睡得迷迷糊糊时把他抱起来撬尿,这时他最烦了,又哭又骂,“臭肥大大”的桂冠就像雨点一样向我砸来。不过我还得感谢小孙子嘴上留情,虽然又臭又肥,可老大的宝座还是坐稳了。不合算的是小爷爷,“臭肥小小”哪一项都排不上号。最惨的还是他的保姆。保姆是他母亲的堂妹,他应该喊阿姨,可“姨”字发不出来,就变成了“阿”,生气时就骂“臭肥阿”。怀化当地管鸭子叫“阿”,这一下阿姨便成了一只又臭又肥的鸭子。

璠一岁半时,已会走路,也基本上学会了说话。冬天的一个下午,我家的地板砖用湿拖把拖了没多久,地面较湿,容易打滑。我在客厅里仰天重重地摔了一跤,落地时因手突然用劲,肌肉猛然胀大,一条较好的表带被崩断,屁股被撞痛,脑袋被震晕,仰卧在地上,较长时间动弹不得。璠在沙发上,坐观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这时他奶奶进客厅来了,他立刻用清脆的童音向奶奶报告:“大爷爷滑冰冰,在地上睡觉觉。”“摔跤”一词他不会,滑冰他在电视里见过,于是将它搬了过来。把摔跤分解成滑冰、睡觉两个动作,这可是璠的发明创造。我躺在地上疼痛难忍,可听了他这番轻松的描述后,疼痛似乎也有所减轻。他奶奶见我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忙走过来用手扶我,口里焦急地喊道:“老李,老李,你怎么了?”璠听到“老李”两字,觉得新鲜,立刻把“大爷爷”三字换成“老李”,也跟着他奶奶喊起来:“老李,老李,你怎么了?”这可把他奶奶和我逗乐了。

吃晚饭时,他母亲给他喂饭,他一再要母亲给他的菜加盐。儿命难违,他母亲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到厨房里加盐。可是菜已经够咸了,再加就不能吃了,他却还要加。他母亲只好问他到底要加多少盐,这时璠牵着他母亲的手走到他房里的一罐白砂糖前,指着要他母亲加。他母亲这才明白,他要加的盐,原来是白砂糖。但仔细一想,白砂糖和盐的颜色与形状是大致相同的,他这样称呼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啊!

璠两岁半时,已能看懂一些较复杂的电视节目了。一个周末的晚上,我们一家静静地坐在电视机前看相声。其中一个胖乎乎、剃着光头的演员,一开头便说相声来源于生活。接着他便表演了警车、消防车、救护车三种车的叫声,声音非常相似,但大家仔细一听立刻发现警车的叫声是“抓住抓住抓住——”消防车的叫声是“毁了毁了毁了——”救护车的叫声是“完了完了完了——”大家觉得很有意思,看得很投入。相声很快演完了,荧光屏上出现了另外的节目。这时坐在奶奶怀里看电视的璠突然喊了起来:“我要‘抓住’!”原来他看这个相声也看得入迷了,还要继续看。但这个节目又怎么抓得住呢?节目已经放完了又怎么能返回呢?大家把所有的频道都调给他看,证明已无此节目,可是他不管,又是哭,又是喊,一定要看“抓住”。就这样折腾了好一会儿他才安静下来继续看电视。荧光屏上出现了结婚的场面,新娘子顶着红头巾,坐着花轿,唢呐手吹着唢呐,放鞭炮的放着鞭炮。这样热闹的场面,璠看着来了劲,跑到阳台上推出了他的小童车,并找到他奶奶的一块头巾拿在手上,大有电视上送新娘子出嫁的气势。可是他的屁股不争气,一连放了好几个屁。奶奶问他怎么了,他先是一愣,似有尴尬之感,但很快便眼睛笑成两道弯弯的月亮,说:“放鞭炮。”没走几步他又放了一个屁,奶奶又问他怎么了,这回他不慌不忙,仍然是笑着说:“放大炮。”他把车推到客厅中央停下来,可不久又放了一个屁。这时他奶奶又问他怎么了,他似有得意之感,眼睛仍笑成两道弯弯的月亮,放开嗓门,拉长声调喊道:“放冲——天——炮!”喊完他把车拉到坐在矮凳上的阿姨旁边,把头巾盖到阿姨头上,调皮地笑着说:“阿姨嘟嘟哇!”原来一路的“炮火”放来是为了送阿姨出嫁。阿姨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还羞于谈婚论嫁,听了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脸立刻红了起来。从此以后,在璠的话中“抓住”便成了警车的代名词,成了那个表演三种叫声的节目的代名词,成了相声这种艺术形式的代名词。真可谓一箭三雕啊!“嘟嘟哇”也就成了结婚的代名词,不管是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叔叔婶婶、兄弟姐妹,也就是说,不管大人小孩、男人女人,他都可以“嘟嘟哇”赠之。而鞭炮、大炮、冲天炮又似乎增加了新的含义。

回顾璠取名的种种趣事,不免捧腹。捧腹之余,不难发现,璠取名的水平是不断提高的,可说是一岁一个台阶。如果说一岁多时他取的名尚有偷工减料、添枝加叶、移花接木、张冠李戴的机械和笨拙的话,那么两岁时他取的名则显示出了大胆借代和幽默取喻的灵巧与机智。这大概要归功于他不怕取笑、勇于实践的精神了。他是在笑声中不断地调整自己的称呼的。到三岁多的时候,他的称呼就要准确多了,不再称爷爷为“大大”或“老李”了。勇于实践大概也是人类不断进步的原因之一。

(原载《新作家》2004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