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小孙子起名
小孙子出生后，起名的任务便落在我这个当教师的爷爷身上了。没想到这次起名却颇费了一番周折。
作为一名教师，接触学生的名字可谓多矣，但对起名这个“业务”却还是不太熟悉。平生至今，作古正经地起名，只有两次，那就是给两个儿子起名。这次给小孙子起名算是第三遭了。怎么起呢？一时犯了难。
殷商时期崇尚以出生的时间命名。商代的帝王几乎都用天干命名，什么中壬呀，太甲呀。那么就继承殷商的遗风，从小孙子出生的时间去找个名字吧，小孙子出生于午时，就叫“午元”。“元”者，开始之意也。但“午元”的意义似乎过于浅薄，那么就叫“武元”吧，武状元，男子汉就要有武功。我把这个名字告诉了家人，孩子的父母不置可否，但孩子的奶奶表示反对：“五元？太便宜了嘛，难道我们的宝贝孙子就只值五元？”这一说真使我啼笑皆非。没想到这一堂堂正正的名字却产生了这样的“负效益”，于是只好割爱了。
继承“殷商之遗风”不成，那么就从春秋时期的起名之法去学点东西吧。春秋时期喜欢用孩子出生的特殊标记起名，如鲁公子友出生时手里的纹路像“友”字，于是名“友”。我努力寻找小孙子出生时的特殊标记。小孙子出生后几分钟，当高个子产科医生抱着给等候在产房外面的我们看时，只见额上有皱纹，那么就叫李纵吧，“纵”既是“皱”的谐音字，又有纵横驰骋之意，有男子汉气概。但是一女士告诉我，女婴出生时脸如桃花，皮肤光滑红润，很是好看；男婴出生时脸上皱巴巴，像小老头，是比较难看的：这是常见的情况。既是一般男婴都有此状，那就不是特殊标记，此名只好作罢。小孙子出生后几天，往往只睁开左眼，右眼则不睁，或者只微微睁开一条缝。他叔叔取笑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原则性，是个和事佬。好吧，就以此状为名，叫李小和吧。但他奶奶反对，说：“不讲原则性怎么行呢？”于是此名又只好舍弃。
我的思想又转到了唐宋。唐宋以来文人喜欢以郡望自标或相互称谓，如柳宗元称柳河东，王安石称王临川。小孙子生在怀化，祖籍在隆回，就叫李怀龙吧。怀揣龙的志向、龙的气魄，此名实在不俗。可是孩子的母亲反对用这个名字。她说肚里怀条龙，可是个怪胎，让人难受、害怕。孩子的奶奶也反对，于是这个名字又夭折了。
走古代的路不通，于是我转向现代，现代人有起父母的姓为名的，如姓张的男士与姓王的女士结合，生下来的孩子就叫张王。这种取名方法确实简捷，而且旗帜鲜明地表明了孩子是父母的共同产物。但是姓张的与姓王的结合成伉俪，恐怕要以千万计，按此种起法，这些人所生的孩子将是同一个名字。这样呼一人而千万人应，对社会恐怕只会带来混乱了。这种起法，我决定不采用。也有人在父母姓后再加一个起自父或母名中的字，这样雷同的可能性就大大减少了。我决定一试。思来想去，按此种方案，小孙子应叫李流源。其他的结合和换同字音，似乎都比不上此名。但是流动的源头，实与客观实际相悖。这可是一种语病。语病进入名字，当然是不行的。《东方红》的作者就叫李有源，可不叫李流源。于是这一探索也就到此为止了。
孩子的奶奶提出起单名。单名易叫易写，为很多人所喜爱。现在的学生大概有百分之五十的人起单名。看来起单名，在当今已成了一种时代潮流，但在时代潮流面前我应保持冷静。单名的最大弊病就是容易同名。我去听国家电教馆馆长李鹏作报告，起初，还以为这馆长是李鹏总理兼任的，很想一睹总理风采。馆长到了台上才知是另一人，甚感遗憾。我教的学生中叫刘娟的就不下五人，有考取北大的刘娟，有考取长沙铁院的刘娟，还有……大学录取通知书来了，却不知是哪个刘娟的。基于以上的原因，我谢绝了他奶奶起单名的要求。
向现代人求援不成，于是我又折回古代。商代很看重出生的年月日，而且到了唐代更是把出生的时间神秘化，将其作为八字来推断人未来的命运。出生的时间既然如此重要，我何不在出生的时间上做做文章来寻找孙子的名字呢？小孙子是18日上午11点生下来的。出生的年份是1996年，带6，六六大顺；出生的月份是鲜花如云的5月，出生的时辰是午时，正是很有阳刚之气的时候。这一切我将它概括成一个字，叫“祺”。“祺”者，吉祥也。找到一个字就好办了，于是我再着手找第二个字。春秋时期流行以肖像起名，如孔子，相传因脑袋像山丘，所以叫孔丘。而我这个小孙子方头大耳人见人爱，真可谓集中了我们一家人长相上的优点而弃其不足。根据他的长相，我提炼出了一个字“璠”。“璠”者，美玉也。于是名字出来了：李祺璠。我把思考的结果向家人通报，孩子的父母、叔叔均表示赞成，只有奶奶提出了怀疑，问“璠”的意思是美玉还是宝玉，是宝玉可就不能取，因《红楼梦》中的宝玉最后是当和尚去了的。当查字典证明是美玉后，她才投了赞成票。于是这个名字便定了下来。
给孙子起好名后，我想起了给儿子起名的往事。大儿子生于1968年，起名东雷，小儿子生于1970年，取名春雷。两个儿子生在“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的“文化大革命”的高峰时期，所以给两个儿子起名一念而定音，再没有其他的考虑。而现在呢，改革开放，国家繁荣富强，人民安居乐业。我又评上了特级教师，工资较儿子出生时已增加了十多倍，住房是三室两厅，并有了彩电、冰箱和电话，日子过得真是舒心极了。舒心之余怎能不给孙子起一个好名呢？总之，儿子的名是动乱苦难的年代结出的两枚酸果，而孙子的名则是吉祥美好的时代开出的一朵鲜花。
小孩的名字绝不是小孩心态的反映，而是大人心态的反映。而大人的心态又是受时代影响的，所以小孩的名字是时代的产物。就拿我的名字来说吧，是由我曾在长沙明德中学读过高中的祖父起的。当时日本已侵占了我国东北，正在侵占华北，祖国正遭受侵略者的铁蹄蹂躏，人们多么希望祖国富强兴旺啊，“鹊起”两字就是兴旺的意思。我们祖孙三代的名字可以说反映了抗日战争、“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三个不同时代的历史特点。
小孙子的名字定下来后，便登进了户口簿，看来是平安无事了。但后来给祺璠去办保险和存款时，却发现电脑字库中没有这个“璠”字。而现在的社会，名字是一定要存进电脑的。我当初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原载《雪峰》1997年第7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