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战马之补充与马种之改良
中国古代之马,本极优良,河南洛阳金村出土之战国时代之铜马,其躯体雄伟,应为富有纵跃力之良马。但其后即逐渐退步。至汉代,则先求匈奴马补充,然后继之以大宛及乌孙之马。
武帝得大宛良马,虽未能乘以升天,然中国之马种,乃以此而得改良,实为意外之收获。
吾人当首知汗血马是否确系良马?《东观汉记》曰:“闻武帝歌天马沾赤汗,今亲见其然,血从前膊上小孔中出。”按此语并见《后汉书·东平宪王苍传》:“遣宛马一匹,血从前膊上小孔中出。当闻武帝歌‘天马沾赤汗’,今亲见其然也。”可证汉人已知有发汗时流血液之马。按Turkman马中亦往往有汗血者,乃自较皮肤约长0.5mm之细脉管中流出。盖有一种寄生虫,名Parafilaria multipapilosa,寄生于马之前肩膊与项背皮下组织中。寄生处皮肤隆起,马疾走时,血管张大,寄生处之创口张开,血即流出,幼虫即栖息于流血处。见于景让先生著《汗血马与苜蓿》,载《大陆杂志》五卷九期。匈牙利亦早有汗血马之记录,大宛马即Turkman马,虽不及阿拉伯马,但持久力颇强。《新唐书·西域传》记吐火罗亦产此马。而中国东北部与蒙古、苏联、匈牙利及法国等处皆在其分布范围之内。
又“贰师”二字古音读若Ni-Sze,乃费尔干那(即大宛)西部Nisa城之译音。且据托勒密及阿拉伯地理学家巴多瓦Parthuva,则名为Nisaiza,Nisai之地名尚多,假如此等城皆因产良马而得名,则“贰师”或即因马而著称也。
按波斯语称马曰asp,或asb,故《续博物志》记大宛汗血马六匹之名曰红叱拨、紫叱拨及青、黄、丁香、桃花叱拨,即红马、紫马……之义也。白鸟库吉有专文论大宛汗血马,见《东亚之光》一卷四号(明治三十九年八月)。
大宛马之确为良马,司马迁亦深知之。《大宛传》为迁手笔,迁史家也,故本人不迷信,惟对于武帝之思想则不能不记,故昆仑也,神马也,天马也,无不述及,至其自言,则仅称善马。曰:“宛贵人……共杀其王毋寡,……乃出其善马,令汉自择之;……汉军取其善马数十匹,中马以下牡牝三千余匹,……与盟而罢兵。”
此数十匹善马与三千余匹中马,对于中国战马之改良,贡献不大,而李广利之奉命伐大宛,更不为此。
(一)或云:汉出马三万余匹,易三千余匹,不为改良马种,武帝不致出此。但三万余匹易三千余匹,并非武帝预定之计划;况《史记》但记汉出马三万余匹,并未谓三万余匹尽死于西域。故此说不能成立。
(二)或又云武帝虽多欲,不失为英明之主,不致发兵十八万,以求数十匹善马,贵畜贱人,一至于此也。此说可以证明武帝非为求天马而伐大宛,亦非为改良马种而出兵西域。与中亚若干国同盟(初为大宛,后为乌孙),以除匈奴,始为其远征之最早最大之动机。史言甚明,固不必旁求其他也。
(三)《汉书·武帝纪》称“元封元年(公元前一一〇年)帝巡边至朔方,勒兵十八万骑,威震匈奴”。足见彼时中国之骑兵,已在匈奴之上;且如专为改良马种,数十匹亦不足用,实因死亡羸瘠者多,不能不求补充耳。求补充,故能取若干,即取若干,史书亦不详记也。
(四)《汉书·西域传》“大宛国”条谓:“宛自惮封(惮乃毋寡弟)与汉约,岁献天马二匹。”二匹更何足以言改良全国马政?而亲到大宛之将士,明知天马非龙,故亦不致以此欺上,可知近世学人或以为武帝伐大宛,目的在求仙,或以为旨在改良马种,皆不过为标新立异而已。
(五)上已言元封元年时,中国之骑兵已使匈奴胆寒,但说者谓此系一时一地之现象,以全体言,匈奴之骑实精于汉,故非改良马种不可。但《汉书》卷四十九《晁错传》言匈奴长技有三,中国有五:平原作战,匈奴易乱,一也;匈奴之弓不及汉弓之劲,匈奴之戟不及汉戟之长,二也;坚甲利刃,汉军使用自如,三也;汉军箭利,非匈奴之革笥所能支,四也;下马而斗,非匈奴所能敌,五也。中国有五技之长,故改良马种,亦非急需。
(六)如所得之马,系为改良马种,或为备战之用,则应置之厩中;然据《汉旧仪》及《汉书·西域传》赞,宛马皆被蓄于黄门,可知皆备天子御驾之用;读武帝所作《西极天马歌》,知其时有乘往昆仑之思。足见其求仙之心甚切(以后必感失望),改良马种,恐无暇及此也。
故武帝有求仙之心,但非出兵之动机;得天马后而犹存短时期之幻想,或亦可能,但此等迷信思想,不久必告幻灭,武帝非为改良马种而伐大宛,但既得良马,必发生作用,此项作用,以常理度之,盖即为战马之补充与改良。或引《唐六典》卷十七引《汉旧仪》之言,谓当时有苑三十六所,分设于北边及西边,宦奴婢三万人,分看马三十万头,为数不少,故无需补充;但西北苑制乃景帝所置,武帝建元元年(公元前一四〇年)已罢废,可知太初年间中国马或已不多,再加作战损失,故第一步先求补充,然后始能言改良,否则,三千余匹皆“中马以下”者,亦何足以言改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