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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袁宏《后汉纪》十:

佛者,汉言觉,其教以修慈心为主,不杀生,专务清净。其精者号为沙门。沙门者,汉言息心,盖息意去欲,而欲归于无为也。

三国时的佛经翻译家支谦亦名越,字恭明。其家世,《祐录》《高僧传》所记颇有不同。或谓本月支人,或谓本大月支人。其父或祖于汉灵帝之世来到中国。支谦“生于汉土”,又翻译了佛经,各书所说则是相同的。《高僧传》一《康僧会传》附《支谦传》:

谦以大教虽行,而经多梵文,未尽翻译,已妙善方言,乃收集众本,译为汉语。

《祐录》十三《支谦传》:

越以大教虽行,而经多胡文。莫有解者。既善华戎之语,乃收集众本,译为汉语。

在支谦之前,佛学和佛教翻译大师安清,字世高,安息王正后之子,于东汉恒帝建和二年(公元148年)来到京师洛阳。《高僧传》一《安清传》:

以汉桓之初,始到中夏,才悟机敏,一闻能达。至止未久,即通习华言……初外国三藏众护撰述经要,为二十七章,高乃剖析护所集七章,译为汉文。

“汉语、汉文”,也可以称为“汉言”或“华言”。不过“汉语”和“汉文”是语文的名称,而“汉言”或“华言”是对“汉语”的一种称述。后来还有称述为“夏言”的,例如《周书》四一《异域传百济传》:

王姓夫余氏,号於陆罗瑕,民呼为鞬吉支,夏言并王也。妻号於陆,夏言妃也。

“夏言”就是华夏之言,就是汉语。从历史上看,常用的还是“汉语”。《世说新语·言语》:

高坐道人不作汉语,或问此意,简文曰:“以简应对之烦。”

刘孝标《注》引《高坐别传》:

和尚胡名尸黎密,西域人。传云国王子,以国让弟,遂为沙门。永嘉中,始到此土,止于大市中……性高简,不学晋语。诸公与之言,皆因传译。

这一点,《祐录》十三《尸梨蜜传》、《高僧传》一《帛尸梨蜜传》与《注》引《高坐别传》略同。郑奠先生在《汉语词汇史随笔》一文中说:“‘汉语’这个词的意义,最初指的是汉朝人的语言,后来发展成为汉民族语言的名称。”高坐道人虽然是在晋永嘉中始到中国的,所以还是可以说他“不作汉语”。也正是因为他于晋永嘉中始到中国,所以又说他“不学晋语”。晋语,就是晋代的汉语。汉语和晋语的意思固然是共通的,可是又有不同。不同在于晋语限于晋代的汉语,而汉语却不限于汉代。汤用彤先生在《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第十章《鸠摩罗什之学历》一节有一个按语说:“按丽本《祐录》传云:‘鸠摩罗什,齐言童寿。’此传原作于南齐之世也。”晋语限于晋,齐言限于齐,有严格的时间限制,不能超越。

郑奠先生又说:“以朝代的名称称它一代的语言,不止‘汉语’,在‘汉语’以前,有称‘秦语’的。”举的例子是《后汉书·东夷传》:“其名国为邦,弓为弧,贼为寇,行觞为行酒,相呼为徒,有似秦语。”接下去还说:“译语里也有称‘秦言’的,‘言’字可作动词解,义微别。”举了两个例子,一是晋《肇论》下:“经称有余涅槃无余涅槃者,秦言无为,亦名灭度。”二是宋《翻译名义集》十三:“波陀秦言句,句谓句逗。”紧接着就说“汉代之后,有称‘晋语’的”。这是把《后汉书》里的“秦语”和《肇论》《翻译名义集》里的“秦言”当成一回事,认为都是“‘汉语’以前”的了。“秦语”在“汉语”以前,是不错的。《后汉书·东夷传》关于秦语一段,郑先生的引文不全,因而不容易看出时间的先后。现在补全重引如下:

辰韩,耆老自言秦之亡人,避苦役,适韩国,马韩割东界地与之。名国为邦,弓为弧,贼为寇,行酒为行觞 相呼为徒,有似秦语,故或名之为秦韩。

《后汉书》里记叙的“秦之亡人”“有似秦语”当然在汉代之前了。可是《肇论》和《翻译名义集》里的“秦言”,不能在汉代之前,只能在汉代之后。

《肇论》是僧肇(公元384年—414年)的论文集。僧肇所处的时代正当历史上的后秦。《开元释教录》四:

秦姚氏。起姚苌白雀元年甲申(公元384年)至姚泓永和三年丁巳(公元417年)。

《辞海》说僧肇是“后秦高僧”,《高僧传》六有《僧肇传》。《传》里也记有上引《肇论》里的话:

乃著《涅槃无名论》,其辞曰:经称有余无余涅槃。涅槃者,秦言无为,亦名灭度。

不言而喻,“秦言”的“秦”,不是汉代之前的秦,而是汉代之后僧肇生活的时代后秦之世的秦。

《翻译名义集》里的“秦言”跟《肇论》里的“秦言”完全相同;只要把《翻译名义集》五的文字多引几句就可以证明:

波陀,秦言句,句谓句逗。逗,止也,住也。《大论》云:天竺语法,众字和合成语,众语和合成句。如菩为一字,提为一字,是二,不合则无语,若和合名为菩提。《大乘入楞伽》云:句身者谓能显义,决定究竟。《成唯识论》云:句诠差别,如名为眼,即诠自性,若言佛言天眼,乃显句诠差别也。

《大论》是《大智度论》的简称。《大智度论》是后秦高僧、翻译大师鸠摩罗什(公元343或344年—413年)翻译的佛经。鸠摩罗什生于龟兹,本天竺人。后秦弘始三年(公元401年)来到长安。弘始四年(公元402年)夏天开始翻译《大智度论》,弘始七年(公元405年)十二月二十七日翻译完毕。鸠摩罗什的弟子、翻译的得力助手僧叡在《大智释论序》(《祐录》十)中说到翻译《大智度论》的情形:

法师(指鸠摩罗什)以秦人好简,故裁而略之。若备译其文,将近千有余卷。法师于秦语大格。

《祐录》八僧叡《大品经序》又说到鸠摩罗什译《大品般若》的情形:

以弘始五年岁在癸卯,四月二十三日,于京城之北逍遥园中出此经。法师手执胡本,口宣秦言。两释异音,交辩文旨。秦王躬览旧经,验其得失。

这“秦语、秦言”的“秦”,指的当然是后秦。《翻译名义集》一:

梵语多陀阿加陀,亦云闼阿竭,后秦翻为如来。

已经说明“后秦”,可见“秦言”的时代是确定的,不能有任何别的解释。如此看来,要确定词语或名称的时代,好像并不困难,实际上可又真不容易。郑奠先生说:“唐代以下,称‘华语’‘华言’的都有。”举的例子是唐、宋、明等朝代的著作。但是唐代以上就有“华语”“华言”。“华言”已见前引《高僧传》一《安清传》。“华语”见《祐录》十三《安世高传》:

安清字世高,安息国王政后之太子也……以汉桓帝之初,始到中夏。世高才悟机敏,一闻能达。至止未久,即通习华语。于是宣译众经,改胡为汉。

《祐录》,梁僧祐撰,《高僧传》,梁慧皎撰;梁在唐前,因此不能说“唐代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