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语与海外华人社会
徐 杰 王 惠
在广阔的空间背景下，我们可以看到，华语的运用呈现出自北而南、由里及外（从中国国内到海外）、从华人到外族的波浪式放射状。这一图景可以借用国际英语学界的一些理念，用“连环套”的方式进行粗线条式的描绘。一共有六环：最内里的核心环是中国大陆的“北方方言区”，其次是“中国大陆其他地区”，再次是“中国港、澳、台地区，新、马地区”，又次是“其他海外华人社会”，紧接着是韩国、日本、越南“传统汉字文化圈”，最后是世界各地把华语当作纯外语学习和使用的“辐射圈”。
中国国内的华人说华语或者华人方言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除了越南、日本、韩国长期受中华文化影响和熏陶的传统汉字文化圈外，华语和华人方言走出国门、走向世界是近代以来才出现的现象。
最近几百年来，西方列强，尤其是荷兰、英国和法国，对外实行殖民地扩张政策。中国自己内政不靖，经济困顿，国运衰颓，大量中国人，尤其是东南沿海一带粤方言区、闽方言区和客家方言区的人民，离乡背井，移居海外谋生，从而把自己的语言也带到了全世界。有人说，有人的地方就有华人，而有华人的地方就有人说华人的语言。华语和华人方言随着千百万华人漂泊五洲，浪迹天涯。华语见证了中华儿女的辛酸与血泪，挫折与奋斗，分享着炎黄子孙的希冀与梦想，拼搏与成功。
中国人出国谋生有四次高潮期：（1）鸦片战争后的19世纪后半叶;（2）清末西方国家殖民地扩张时期;（3）20世纪二三十年代军阀混战时期;（4）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和战后。
鸦片战争以前也有陆续移居海外的华人，那时他们的目的地主要是东南亚。
早期移居海外的华人主要有四大类：劳工、工匠、买办、零售商。
根据1993年的统计资料，海外华人在世界五大洲的分布情况见表（中国大陆和港澳台除外）。
表1：海外华人分布情况
可以看出，亚洲各地海外华人占全部海外华人的绝大多数（83.2%），其中尤其是东南亚地区最多。表2是华人在东南亚联盟十个成员国的人数及其占该国总人口的百分比（据1990年统计数字）。
表2：东南亚联盟十个成员国华人分布情况
还有一点要特别注意的是，由于各种原因，只有一部分海外华人能够保留自己的民族语言，不管是华语还是方言。并不是每一个海外华人都能讲华人语言，会讲华人语言的主要讲的是粤方言和闽方言，讲华语的人数只占其中一小部分。此外，海外华人社会多为多语区，很多成员能讲一种以上的华语或方言。下表借自邹嘉彦和游汝杰合著《汉语与华人社会》（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57页。引用时进行了简化）。
表3：海外华人社区华语和重要方言使用情况 （单位：人）
海外华人主要通过下列途径保留了自己的民族语言和民族文化：（1）教育机构：中文学校;（2）大众传播媒体;（3）家庭传承;（4）华人社会组织：商会、宗乡宗亲会馆、宗教组织;（5）跟中国大陆和港澳台地区的人员往来和贸易文化交流活动。
从以上粗略的统计可以清楚地看出，讲粤方言和闽方言的人口占居海外华人总人数的绝大多数。造成这一结果的直接原因有两个：（1）海外华人中绝大多数来自闽粤两大方言区，他们以及他们的后代只是不自觉地承继了自己或者自己先辈的家乡方言，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是十分自然的，有时甚至是无可奈何的；（2）在相当长的一个历史时期，讲华语的主体社会中国大陆对外封闭，而港、澳、台地区乃至东南亚的新、马等国则一直与世界交流和同步，而这些地方本来就是以讲闽粤两大方言的人为绝大多数。
但是这一现象只代表过去，并不预示将来。将来华人社区的语言运用会出现什么景象？且不论中国台湾的“国语普及运动”早已取得了巨大成功，中国香港1997年后逐渐改变了对待华语的态度，甚至出现了社会各阶层一起学华语的热潮。即使在海外，我们看到的是，华人社会的语言运用正在快速转型，华语在海外华人社会的地位正在快速上升。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华语将在所有海外华人社会占据主流地位，成为不同方言背景的华人情感上一致认同、生活普遍接受和使用的民族共同语，取得超越所有方言的强势地位。海外华人最集中的马来半岛过去30年来在语言使用上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历史性巨变就直接证明了这一点。短短几十年时间，新加坡、马来西亚两国的华人社会从几乎没有人会说华语到几乎没有人不会说华语。表4是新加坡华族家庭用语在1980年至1989年的变化，它形象地反映了华语替代方言的情形。短短十年时间，新加坡华人家庭用语使用华人方言的从64.4%一下子下降到7.2%；相应地，使用华语的家庭从25.9%一下子上升到69.9%。此消彼长，一目了然。
表4：1980年和1989年新加坡华族家族用语情况
相较于其他华人方言，华语有很大的优势。首先，它是十多亿人天天使用的语言，具有人口优势；其次，它承载着中国悠久的对世界充满魅力的优秀文化，具有文化优势；再次，由于近些年以华语为法定标准语的中国经济持续高速发展，综合国力和国际地位明显提高。中国通过全面开放，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举办奥林匹克运动会、世界博览会等重要行动，正在快速跟世界接轨并同步发展。华语也因此而具有了从未有过的巨大经济优势。世界各地华人社会和华人家庭，不管其原本的语言背景是何种方言，在敦促其下一代掌握民族语言时一般以华语为学习对象。华语早就是联合国法定的六大工作语言之一，是各种经济贸易、文化教育、科技学术国际交流经常使用的重要语言之一。各国人民都知道，对于任何标准语的掌握总可以为个人开拓广阔的前途，对于一个世界上使用人数最多的语言的标准语的掌握更增加了无限的发展机遇。掌握了华语，就进入了在华人社会中最广阔的交际广场。华语因此变成了世界各国各级各类学校外语学习的重要语种之一。国际语言大气候的变化对海外华人从习惯性地说祖籍方言转而自觉地学习华语和使用华语，对海外华人社会的整体语言转型，无疑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对于华语的认同，作为绝大多数世界华人的特点，已经构成了华人社会的基本特征之一。华语逐渐变成了华人社会的文化象征。散布全球的华人移民社区成千上万，时至今日，可以说只要是有华人社区的地方，多少都有华语的运用，每年成百上千次的华人跨社区文化活动中几乎都会用到华语。许多出生海外的华人，有的在居住国努力学习华语，有的远涉重洋到中国台湾、香港或大陆专门学习华语。“华人讲华语”，这个新加坡在“推广华语运动”中采用的口号，可以说同时具有国际性的意义。越来越多的华人开始直接认同华语，越来越多的华人方言社区转变为华语社区。华语在华人社会中的推广和普及，必然进一步增强华人社会的内部凝聚力和外部竞争力。华语是华人社会的文化瑰宝，同时也是华人对世界文明的重要贡献。华语将占世界五分之一人口原本讲各种华人方言的人统一起来，形成世界上最大的言语社区。这个言语社区的统一性，从其标准的形成至今历经了上千年时间，这种跨越时间和空间如此规模的有秩序有组织的人类活动，几乎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现象。随着世界华人社会的蓬勃发展，华人移居范围的扩大，华语社区的规模及其地理覆盖面积日趋扩大。华语的使用范围开始快速超越华人社会，向世界其他民族扩散。
世界正在走进中国，中国正在走向世界。华语的国际化有益于华人，造福于全人类。伴随着民族复兴的伟大历史进程，以五千年丰富文化底蕴、十多亿使用人口，再加上现代华人经济的崛起和腾飞为基础，华语终将以其强大的竞争力和宽厚的包容性，成为一种超越政治疆界藩篱，跨越种族文化鸿沟的世界性重要语言。作为中华民族大家庭的成员，我们对此深感自豪和欣慰。我们对我们民族共同语的美好明天充满信心！
（节选自徐杰、王惠《现代华语概论》第一章，新加坡八方文化创作室，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