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二

两年前，我收到一本“大部头”，即题为“明斯基经济思想研究”的博士论文，对其进行匿名评审。说它是一本大部头，是因为与一般的经济学博士论文相比，这本论文的体量超出了两三倍。仔细阅读全文并依据我校研究生院博士论文评阅相关规定（指标体系）进行评价之后，我非常兴奋。的确，这是我几十年教学生涯当中见过的最好的博士学位论文（没有之一），用“出类拔萃”来评价它一点也不过分。我一直想见见这位心如止水、潜心学习、真诚科研的学子。我认为他是我作为博士生导师久违的那种学生。之后，经打听，我得知他被留校成为新教员了，我真为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开心！他就是李黎力博士。两年后的今天，当李博士诚邀为其博士论文基础上创作的本书做序时，我便欣然应允了。

我非常欣赏李黎力的博士论文，绝不仅仅因为它篇幅宏大，而是因为它是一部真诚、规范、地道的经济思想史的研究。从文献占有及研究基础看，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之后，随着明斯基这位之前默默无闻的经济学家的“被重新发现”，学界出现了大量包括学术论文、财经报告、媒体评论和译文译著等在内的二手研究文献。作者充分占有和吸收了这些二手文献，但是与此同时，他将更多精力用于查阅和搜集与明斯基相关的大量的一手档案材料，它不仅包括其公开出版的著作和论文，而且还涉及其未曾公开面世的笔记、手稿和通信等“原始文本”。由此，不仅产生了该博士论文后五百余篇真实引证的参考文献，而且产生了论文自身以及今后学界系统研究明斯基思想的思想资料和理论土壤。从论文研究所展开的具体过程来看，作者对明斯基的研究并没有依托大量二手材料、走捷径、人云亦云，而是沉下心来研读明斯基原著和比对一手资料；不仅如此，他还基于对原始文献的理解和分析做出独立的判断。例如，作者鲜少直接引用明斯基的中文译著，而是自行翻译欲加引用的英文原文；因为在作者看来，“参考的文献的中文译本（译文）虽然为本书参考乃至引用提供了直接性成果，但或是因为其翻译风格与本书不相符合，或是因为其翻译内容与原文存在出入，其部分内容可能无法充分表达本书援引的意旨。又如，作者还参考和考证了同一英文著作的不同版本，因为作者认为“新版（或修订版）文献虽对初版（或旧版）文献有所改进或更新，但一方面可能剔除了这些之前版本当中的某些内容（如前言），另一方面可能由于疏忽或排版问题而出现之前版本当中所不存在的纰漏乃至错误（如图表）”。无疑，这体现了作者严谨而踏实的治学态度。

李黎力的博士论文（包括其延伸成果）之所以有令人耳目一新的效果，不仅是因为该书内容翔实而丰厚，而且还因为它得益于作者不落窠臼的研究思路和匠心独运的结构安排。传统的人物思想研究大多在交代该人物的生平和历程之后，便分几章论述其主要思想和理论学说。而这部著作则试图突破这一传统范式，力图在一种新的思路和程序统摄下系统研究人物的思想。为此，作者借鉴和运用了经济思想史学名家熊彼特在其名著《经济分析史》中讨论的“科学研究的程序”，即按照“图景的形成—经济图景—理论学说—模型框架”四个步骤，逐步分章研究和重建了明斯基的经济思想。当然，为了进一步明晰这种研究思路和逻辑，将要出版的这本书就在原来博士论文的基础之上又专门增加了第一章，专门阐释熊彼特的“程序”，讨论了该思路和逻辑对研究其学生明斯基的思想的适用性。可以说，这个别开生面的尝试是成功的，特别是在当今知识碎片化和快餐化的时代。大多数思想的传播均呈现简单化、庸俗化的迹象，往往被贴上各种零碎的吸引眼球的标签，而忽视了这些思想背后的完整经济图景和内在关联，李博士的这个成功的尝试，是极其有意义的。当然，本书的精心结构安排还体现在各章各节的具体谋篇布局上。例如，在第三章阐述明斯基的经济图景的七个要素时，作者均已三段式内容归纳；在第四章阐析明斯基的八大经济理论学说时，作者也均分三段式予以剖析。作者在这些方面的精心设计和打磨，使得本书全文结构严谨得当，文笔老练流畅，逻辑清晰完整，体现了作者扎实的理论功底和良好的研究素养。

作为一本严谨的科研专著，本书特别值得称赞的，不仅在于作者自己的独立思考和小心求证，而且还在于提出了许多新的不同于流行见解的研究结论，即对明斯基的思想理论贡献和不足给予了比较客观而公允的评价。如前所述，作者另辟蹊径，寻找到一条科学解读明斯基经济思想的路径，从而一层一层抽丝剥茧，还原了明斯基思想的本来面貌，重构了一个包含明斯基所有思想要素的经济理论框架；在完成这些建构工作之后，作者水到渠成地打破种种关于明斯基传统认识的神话，廓清许多盛行的偏见和误读。关于这些考证的鲜明结论，读者可以在本书的前言中找到。

在这里，还特别要提出如下两点。其一，学界对明斯基的一种比较典型的误读，即明斯基仅仅是或只是，在金融这个领域和层面讨论资本主义的不稳定性和危机，而忽视了资本主义本质上的实体生产和分配。由于篇幅的关系，在这里仅指出的是：持这种观点的人，只是孤立地研究和评判明斯基的经济思想所做的结论，但如果是在了解和掌握其他相关学派知识的基础之上，并把明斯基纳入到相关学派背景中进行考察和评价，那么这种观点便是站不住脚的，甚至是错误的。其二，还需要向读者说明的，在作者之前的博士论文中，有一章是对明斯基与其他相关学派（包括后凯恩斯主义、主流经济学、新马克思主义、奥地利学派）的核心思想展开比较研究的内容，但由于作者觉得这部分研究还不够完善，他竟决然割爱未将这部分内容放在本书中。应该说，本书对明斯思想研究的深度和高度是学界并不多见的。在此基础上，我们有理由相信，作者第二部曲“比较视野下的明斯基经济思想研究”，将在广度上和厚度上有进一步的推进。

总之，本书是一部凝结作者汗水和智慧的高水平学术专著，是经济思想史和经济学流派领域中的一部力作，将有力推动我国基础理论领域的研究。与此同时，本书还会对不断开拓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新境界具有很大的借鉴价值。因为我们在大力构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论体系的过程中，不仅需要继承和发展马恩经典的思想，而且还应积极吸收西方非主流经济学的有益成果，而明斯基作为西方非主流学派——后凯恩斯主义的杰出代表，值得我们发掘和借鉴其思想中的有价值的部分。的确，本书确实具有如此的特色和价值！正因为如此，李黎力的博士论文先后获得了“中国经济学优秀博士论文奖”和“黄达—蒙代尔经济学奖”。然而，作为推荐者，我还是出于纯粹个人的喜爱，向经济学界各位同仁推荐这部名副其实的学术专著！

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

杨 志  

2017年10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