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名一作由道
【说明】
本篇旨在论述为君之道。文章以大量生动的比喻说明事物之间的因果关系:要达到目的,必“由其道”。条件具备了,方法对头了,自然水到渠成,否则徒劳无益。本篇劝诫君主要重视人心的向背,指出“欲为天子,民之所走,不可不察”,“所以示民,不可不异”,反映了作者的民本思想。
五曰:
由其道,功名之不可得逃,犹表之与影[1],若呼之与响[2]。善钓者,出鱼乎十仞之下[3],饵香也;善弋者,下鸟乎百仞之上[4],弓良也;善为君者,蛮夷反舌殊俗异习皆服之[5],德厚也。水泉深则鱼鳖归之,树木盛则飞鸟归之[一],庶草茂则禽兽归之[6],人主贤则豪杰归之[二]。故圣王不务归之者[7],而务其所以归[8]。
强令之笑不乐[9];强令之哭不悲;强令之为道也,可以成小,而不可以成大[10]。
缶醯黄[11],蜹聚之[12],有酸;徒水则必不可[13]。以狸致鼠[14],以冰致蝇,虽工[15],不能。以茹鱼去蝇[16],蝇愈至,不可禁,以致之之道去之也。桀、纣以去之之道致之也,罚虽重,刑虽严,何益?
大寒既至,民暖是利[17];大热在上,民清是走[18]。故民无常处,见利之聚[19],无之去[20]。欲为天子,民之所走,不可不察。今之世,至寒矣,至热矣,而民无走者[21],取则行钧也[22]。欲为天子,所以示民,不可不异也。行不异乱,虽信令[三][23],民犹无走。民无走,则王者废矣,暴君幸矣,民绝望矣。故当今之世,有仁人在焉,不可而不此务[24];有贤主,不可而不此事[25]。
贤不肖不可以相分[四][26],若命之不可易,若美恶之不可移。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能尽害天下之民,而不能得贤名之[27]。关龙逢、王子比干能以要领之死争其上之过[五][28],而不能与之贤名。名固不可以相分,必由其理。
【校勘】
[一]木,毕本作“本”,今据旧本改。
[二]杰,毕本作“桀”,宋本、小宋本、汪本、凌本、朱本、黄本、吴本、王本作“傑”。
[三]令,毕本作“今”,今据小宋本、汪本、凌本、朱本、王本、日刊本改。
[四]众本“相”上有“不”字,今据陶鸿庆说删。
[五]逢,元本、李本、张本、姜本、汪本、凌本、王本作“逄”。
【注释】
[1]表:古代测日影、定时刻所立的标杆。
[2]响:回声。
[3]出:用如使动。乎:于。
[4]下:用如使动。
[5]蛮夷:古代南方民族称蛮,东方民族称夷。这里泛指华夏之外的四方各族。反舌:指四方各族语音与华夏不同。
[6]庶草:众草,百草。
[7]务:勉力从事。
[8]所以归:使……归附的条件。
[9]强(qiǎng)令:硬性命令。
[10]小:这里指虚名。
[11]缶(fǒu):瓦器。圆腹,小口,有盖,用以汲水或盛流质。醯(xī):醋。
[12]蜹(ruì):同“蚋”。蚊类。
[13]徒:只,仅仅。
[14]狸(lí):这里指猫。
[15]工:精巧。
[16]茹(rú):腐臭。
[17]民暖是利:等于说“民利暖”。宾语“暖”前置,用“是”复指。利,用如动词。下句“民清是走”与此句结构相同,即“民走清”的意思。
[18]清:凉爽。走:奔向。
[19]见利之聚:聚于见利之处。这句话的结构与上文“(民)暖是利”相同,也是宾语前置句,只不过用“之”复指。见利,指见利之处。
[20]无之去:等于说“无利之去”,结构与“见利之聚”同。
[21]无走:不奔向谁。
[22]钧:通“均”。
[23]信:通“伸”。
[24]不此务:即不务此。可而:相当于“可以”。
[25]不此事:即不事此。
[26]分:分给。
[27]不能得贤名之:指获“桀”、“纣”恶名。依谥法:贼人多杀曰桀,残义损善曰纣。
[28]关龙逢(páng):夏桀之臣。传说夏桀暴虐无道,关龙逢极力劝谏,被桀所杀。王子比干:殷纣的叔伯父(一说纣的庶兄)。传说纣荒淫暴虐,比干犯颜强谏,被纣剖心而死。要:古“腰”字。领:脖子。争(zhèng):诤谏。这个意义后来写作“诤”。
【译文】
遵循正确的途径猎取功名,功名就无法逃脱,正像日影无法摆脱测日影用的标杆,回声必然伴随呼声一样。善于钓鱼的人能把鱼从十仞深的水下钓出来,这是由于钓饵香美的缘故;善于射猎的人能把鸟从百仞高的空中射下来,这是由于弓好的缘故;善于做君主的人能够使四方各族归顺他,这是由于恩德崇厚的缘故。水泉深广,鱼鳖就会游向那里;树木繁盛,飞鸟就会飞向那里;百草茂密,禽兽就会奔向那里;君主贤明,豪杰就会归依他。所以,圣明的君主不勉强使人们归依,而是尽力创造使人们归依的条件。
强制出来的笑不快乐,强制出来的哭不悲哀,强制命令这种做法只可以成就虚名,而不能成就大业。
瓦器中的醋黄了,蚊子之类就聚在那里了,那是因为有酸味的缘故。如果只是水,就一定招不来它们。用猫招引老鼠,用冰招引苍蝇,纵然做法再巧妙,也达不到目的。用臭鱼驱除苍蝇,苍蝇会越来越多,不可禁止,这是由于用招引它们的方法去驱除它们的缘故。桀纣企图用破坏太平安定的暴政求得太平安定的局面,惩罚即使再重,刑法即使再严,又有什么益处?
严寒到了,人民就追求温暖;酷暑临头,人民就奔向清凉。因此,人民没有固定的居处,他们总是聚集在可以看到利益的地方,离开那些没有利益的地方。想要做天子的人,对于人民奔走的趋势不可不仔细察辨。如今的人世,寒冷到极点了,炎热到极点了,而人民之所以不奔向谁,是由于天下君主所作所为都是同样的坏啊!所以,想做天子的人,他显示给人民的不可不与此有区别。如果君主的言行与暴乱之君的没有什么不同,那么即使下命令,人民也不会趋附他。如果人民不趋附谁,那么,成就王业的人就不会出现了,暴君就庆幸了,人民就绝望了。所以,在今天的世上如果有仁义之人在,不可不勉力从事这件事;如果有贤明的君主在,不可不致力于这件事。
贤明的名声与不肖的名声全由自己的言行而定,不能由别人给予,这就像命运不可更改,美恶不可移易一样。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能遍害天下的人,但是却不能为自己博得一个好名声。关龙逢、王子比干能以死谏诤其君的过错,却不能给他们争得好名声。名声本来就不能由别人给予,它只能遵循一定的途径获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