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认识论的挑战
尽管本体论有非常明确的对象,但现代西方哲学,特别是实证主义流派,认为这种对象是不能研究的,提出“拒斥形而上学”的口号,他们主要是以认识论来否定本体论成为科学的可能。而西方马克思主义中的实践派别,则以实践论来否定本体论。改革开放以来,我国有些学者最初也认为认识论实质上就是本体论,主张以认识论来取代本体论,从而否定马克思主义本体论——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后来,实践唯物主义成为向辩证唯物主义挑战的主要武器。因此,下面分别专门谈一下这两种挑战。
认识论,顾名思义,就是关于认识及其一般规律的理论,同本体论比较,有明显的区别,因为它研究的是一个很小的领域,就目前所知,只有地球上有认识这种现象。显然,正如世界与认识不能混为一谈一样,本体论与认识论也不能混为一谈,决不能说,本体论就是认识论。但是,认识论至少还有两个不同的含义,一个指认识的方法,一个指与认识史相一致的逻辑体系,就这两种含义来说,可以说本体论就是认识论。就前一种含义说,所谓本体论就是认识论,是指本体论首先是关于世界的理论,反过来就是认识的方法,或者说是指导认识的方法。就后一种含义说,所谓本体论就是认识论,是指哲学的逻辑体系与认识史一致,与哲学史一致,即符合认识发展的规律。其实,任何科学都应该按其对象下定义,而就其功能和体系来说,都是认识论。这就是说,任何科学反过来都同时是一定领域的认识方法,它的体系应与人类认识该对象的历史一致。
总之,按广义的认识论说,本体论就是认识论,它们是同一个东西的不同方面;按认识论的狭义说,它们不是一门科学,而是两门科学。这两门科学的区别和联系就是普遍与特殊的区别和联系,它们是可以区别的,但是不可分割的。由于它们可以区别,所以它们都具有相对的独立地位;由于它们不可分割,所以它们形成一个统一的有机的整体。认识论离不开本体论,这不仅因为认识论作为研究一种客观现象的科学具有本体论的意义,而且因为认识论作为一门特殊的科学,必须具有本体论前提,例如承认认识对象的客观存在、认识功能归根到底是物质长期发展的产物等等;本体论离不开认识论,这不仅因为认识论是一门特殊的科学,普遍的科学必须以特殊科学为基础,而且因为本体论是一种认识,当然得受认识论的制约。其实,这种区别和联系不仅存在于本体论和认识论之间,而且存在于本体论和历史观、自然观之间,存在于本体论和一切其他科学之间,本体论与其他科学之间的关系就是普遍和各种层次的特殊之间的关系。
当然,仅仅谈本体论与认识论的区别和联系是不够的,还须就本体论的对象本身作一番分析,否则本体论作为一门科学就不能成立,它同认识论的关系就无从谈起。前已提到,本体论的对象就是作为整体的世界及其一般规律,应该说,这个对象是明确的,可以同其他科学的对象明显地区别开来。但在有的同志看来,这样定义本体论很难把本体论与其他科学区别开来,因为世界及其规律正是一切实证科学包括各种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对象。当哲学被当成包罗万象的科学之科学、科学的总和或知识的总汇的时候,哲学曾把世界及其规律看做哲学的对象。古代亚里士多德的哲学、近代黑格尔的哲学都是这种哲学的典型,但后来实证科学一个个分化出去,研究世界及其规律的任务就不再是哲学的任务,剩下的只是关于思维及其规律的科学,即形式逻辑和辩证法,或者说认识论,关于世界总联系的任何特殊科学都是多余的了。他们认为这就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实现的哲学史上的革命变革之一。大家知道,这种观点出自对恩格斯的言论的一种理解,后面我们还要专门讨论一下恩格斯的某些言论,这里只就道理上做点分析。
首先,事实告诉我们,过去哲学所了解的对象确实与马克思主义哲学所了解的对象不一样,哲学史上对哲学对象的了解确实在不断变化,但是,我们要问:过去哲学所了解的对象与马克思主义哲学所了解的对象,有没有共同之处?如果没有,为什么都叫哲学呢?各种哲学对对象的了解的变化中,有没有不变的东西?如果没有,为什么变化了还叫哲学呢?对于上述观点来说,这是一个难以克服的矛盾。在我看来,差异中有共同之处,变化中有不变的东西,这就是把作为整体的世界及其一般规律看做哲学的对象或哲学的一部分对象,换句话说,一切哲学之所以叫做哲学都因为其中包含本体论,一切哲学家之所以叫做哲学家都因为他们有本体论思想。中国古代的哲学家的思想,往往是以关于历史、政治、伦理的思想为主,但他们之所以成为哲学家还是因为他们的这些思想有其哲学根据,即本体论根据,在表述自己的历史、政治、伦理思想的同时,也表述了自己的本体论思想。反对任何本体论或形而上学的实证主义流派似乎不再会有任何本体论思想了,其实不然,它之所以是哲学流派仍然是由于它也有其本体论思想,它否定或怀疑自在之物的思想、否定客观规律性的思想就是本体论思想。
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产生尽管引起了关于哲学对象的理解方面的一些变化,但最根本的东西没有变,如果连它也变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就不再是哲学了。哲学理论发生了根本变化并不一定意味哲学对象发生了根本变化。不仅哲学如此,其他科学也如此。哥白尼的日心说对于托勒密的地心说是天文学上的一次伟大的革命,但这两种学说的对象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它们的对象都是太阳系和当时可观察到的天体。摩尔根学派和米丘林学派在观点上是对立的,但它们研究的对象还是共同的,即生物遗传和变异的规律。一门科学的研究对象同这门科学的内容比较,内容的变化比较快,对象则是相对稳定的。哲学不会例外。现代西方哲学,其流派之多,变化之快,令人眼花缭乱,但它们的对象大体上还是一致的,因为它们总要研究世界的一般问题,不管它们还要研究别的什么问题。
其次,如果实证科学一个个从哲学中分化出去,剩下的只有关于思维及其规律的科学,那么,这剩下的还算不算哲学呢?如果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不是哲学,思维科学就更不是哲学,因为它们的领域比自然、社会都小得多,包含许多具体的思维科学,如形式逻辑、数理逻辑、理性认识论、科学方法论、人工智能论等等,至于研究思维成果的科学那就更多了,如科学学、哲学学、意识形态学、各种认识史、思想史等等。这样,哲学的领地就会被瓜分殆尽,哲学对象消失了,哲学就被完全否定了。当代实证主义、实用主义思潮企图从根本上否定哲学,即否定本体论,这是比较彻底的。我国主张哲学是认识论的同志并没有走到这一步,但如果坚持哲学就是认识论,而又不愿意彻底抛弃本体论,那就必然陷入自相矛盾。
第三,实证科学一个个从哲学中分化出去之后,哲学仍然不会失去全部领地,它还有一个固有领域没有任何其他科学可以占领,这就是作为整体的世界及其一般规律。世界及其规律是各种实证科学的对象,撇开那种连客观世界及其规律性都要否认的极端观点不谈,这大概是可以得到多数人同意的,问题在于:作为整体的世界及其一般规律能否成为科学研究的对象,即哲学或本体论的对象?这一对象同其他科学的对象是可以明显区别开的,它是整体和一般,而其他科学的对象是局部和特殊,或者说,它是最大的整体和最高的一般,而其他科学的对象是较小的整体和较低的一般。要否定它只有两种办法:一种办法是否定它的存在,一种办法是不否定它的存在,但否定它可以被认识。这样,我们就回到了哲学史上至今争论不休的老问题:人类怎么能从有限的认识上升为无限的认识?分开来说,人类怎么能从局部的认识上升为整体的认识?怎么能从特殊的认识上升为一般的认识?这就是“拒斥形而上学”的观点。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这里不可能加以论述,但有两点可以说:第一,如果否定哲学(本体论)的对象,势必否定一切实证科学的对象,从而否定一切实证科学,因为任何一门科学都要研究一个整体,都要研究这个整体的一般规律。比起哲学的对象,它诚然是局部的和特殊的,即有限的,而就其本身来说,它则是完整的和一般的,即无限的。如果哲学的对象由于无限而不能成立,那么,任何科学的对象也都不能成立。社会实践、科学实践和生活实践都说明,人类虽然不能绝对地掌握无限,穷尽无限,却在不断地、相对地、部分地掌握无限。如果人类连这点也做不到,那么,人类就只能永远在黑暗中摸索,没有任何自由。第二,退一步说,即使作为整体的世界及其一般规律至今仍不为我们所知,我们仍然可以把它作为一门科学的对象来研究。正是那些还未认识的对象或未完全认识的对象,具有研究的价值。除非有人有充分说服力地证明了作为整体的世界及其一般规律是根本不存在的,否则,谁也不能否定它作为一门科学的对象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