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里行间读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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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韩愈的《原道》《送孟东野序》等文章和鲁迅的一些文章都被选入中学语文教科书,被学子们诵读。历史能不能用时间来纠正偏颇,或者把众多的偏颇合成一个正确,把多个片面的真理拼成一个完整的真理?更常见的情形是,我们仍然在根据个人的好恶承袭着、发展着某一种偏颇。鲁迅、周作人等人对韩愈的评价,在文化史上具有独特意义。这说明了,贬韩并不是在攻击传统,而是传统内部的争论,虽然在纠正偏颇的观点时又产生了新的偏颇。正如贬韩是中国文学传统的一部分一样,贬低鲁迅也是新文学传统的一部分。这就使得将鲁迅和韩愈这样的大作家进行比较更显得必要。但此中似乎还有更值得探讨的所在。例如,中国语言的传承和发展变化问题。语言是文学最基本也最重要的因素。韩愈在语言上留下了丰富的遗产,他的很多精警的句子周氏兄弟使用过,至今还被我们使用着。鲁迅和周作人晚年对汉语特点都有认真的思考,前者写了《门外文谈》鲁迅《且介亭杂文末编》, 《鲁迅全集》第6卷。,后者撰有《十山笔谈》《鲁迅研究月刊》2003年第3期。,对丰富和发展汉语言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这其实是一个比载道和言志问题更重要更具根本性的问题。

本文提到的其他几个人,也都是文化史上具有代表性的人物。陈寅恪把韩愈视为一个维护中华文化的英雄,与他本人晚年思想状态有关。他把自己的文化理想倾注在韩愈身上。而他坚持中华文化传统的执着精神,在全球化大潮涌动的今天仍有一定的现实意义。近人在强调知识分子必须有独立人格时,往往以郭沫若为反面典型,而以鲁迅与之相对。鲁迅既与郭沫若有恩怨,陈寅恪不满他的趋时,周作人对其行为也颇有微词周作人致鲍耀明信(1964年10月17日):“对于郭公表示不敬,此已渐成为一般的舆论,听中学教员谈起,现在大中学生中间有一句话,说北京有四大不要脸,其余的不详,但第一个就是他……个人对他并无恶感,只看见《创造十年》(?)上那么的攻击鲁迅,随后鲁迅死后,就高呼‘大哉鲁迅’,这与歌颂斯大林说‘你是铁,你是钢’同样的令人不大能够佩服也。”《周作人鲍耀明通信集》(1960—1966),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357页。,似乎郭沫若连韩愈也不如了。但我们必须注意他所处的时代环境。他研究古代历史人物时有褒贬的自由,但对鲁迅的巨大声誉就不能有异议;他可以任意批判古人,但必须五体投地崇拜今人;不但要崇拜文学家,而且更要崇拜政治家。他在《李白与杜甫》中批评李白道:“其实李白的值得讥评处是在他一面在讥刺别人趋炎附势,而却忘记了自己在高度地趋炎附势。”郭沫若《李白与杜甫》,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1年版,第58页。这论述是客观公正的,但他自己后来又免不了蹈此覆辙,也成了讥刺对象。

比较虽不能完全契合对应,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在杰出人物之间进行比较。不但不同国家的作家,就是同一国家的、同时代的或不同时代的作家都值得比较。作家之间相互赞许和批评,也能透露出一些文化史的深层问题。外国如托尔斯泰非难莎士比亚,中国古代如元微之的扬杜抑李、苏东坡的钦赞韩愈,现代的郭沫若对鲁迅态度的前后变化、鲁迅与茅盾的关系等等,都有研究的价值。

(原载《鲁迅研究月刊》2004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