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公共产品供给与社会支持网络
我国改革开放过程中发生的一个重要社会结构变化，是人们的工作和生活的社会化程度越来越高。改革开放前，国家通过各种“单位”形式（党政机关、社会团体、公有制企事业单位等等）把全体居民的生活工作都包起来，并通过这样的单位对社会进行全方位管理，几乎全体社会成员都因此成为所谓的“单位人”。改革开放以后，国家逐步从经济领域和一些社会领域退出，原来的“单位人”从“单位”获得的住房、教育、医疗、就业和生活需要的满足越来越多地被社会化，需要人们到社会上或市场上获得解决，这个过程一般被称为从“单位人”向“社会人”转变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一个相对独立的“社会生活领域”逐渐形成。问题在于，由于公共产品供给和社会管理制度创新滞后，把问题解决在基层的机制作用有所弱化，部分领域存在社会失范问题，影响了社会的和谐与稳定。
1．教育、医疗、社会保障等公共产品供给不足
人民群众对主要由政府提供（以及通过政府规范由各种社会经济组织提供）的关键公共产品的需求，包括医疗卫生服务、社会保障和救助、义务教育、环境保护、良好的社会风气和社会治安，以及社会公正等等。在本次调查中，我们以让被调查者对当地政府在这些公共产品供给方面的工作进行评价（即是否满意）的方式，对我国社会公共产品供给水平进行了间接的测量，结果如表2-20所示。
表2-20 居民对当地政府公共服务工作满意程度分布
注：由于四舍五入的原因，本表实际加总后可能不为100%，特此说明。
根据调查，对于政府的公共服务供给，人们表示“很满意”或“比较满意”的人所占比例最高的是“义务教育”，满意度指数为73.2；而社会保障和救助满意度指数最低。对表2-20所列的各项公共服务，人们表示“不大满意”或“很不满意”的比例相加，最低为20.9%，最高达到41.3%。也就是说，在本表所列举的这些主要属于政府公共服务范围的领域中，有20.9%～41.3%的被调查者没有得到满意的供给。
那么，被调查者的这种评价是否有其现实依据呢？从调查结果来看，就目前我国正在着力建设的三大社会保险（即养老保险、失业保险和医疗保险）来说，情况确实不令人乐观。例如，在全部被调查者中，77.5%的人没有养老保险，88.7%的人没有失业保险，65.4%的人需要完全自理医疗费用（另有19%的人能够报销一点医疗费，4.8%的人能够报销一半以上的医疗费，7.6%的人能够报销70%以上的医疗费，还有3.3%的人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报销医疗费）。被调查者的三大保险参加率还存在显著的地区和城乡差异。就地区来说，有养老保险的被调查者比例在东部、中部和西部分别为31.5%、15.1%和18.4%，有失业保险的比例分别为14.6%、6.1%和9.5%，而需要完全自理医疗费用者所占比例则分别为57.9%、77.8%和65%。从城镇与农村的差别来看，有养老保险者的比例分别为44.2%与6.8%，有失业保险的比例分别为21.2%和2.2%，医疗费用完全自理者的比例分别为57.5%与74.3%。
我们根据被调查者对政府在表中所列举的各个方面的工作表示的满意度，采取赋值方式计算了他们的综合平均满意指数。结果表明，他们的综合平均满意指数为67.5。
2．社会支持网络有所弱化
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总会碰到这样那样的、靠个人力量难以克服的困难。在传统社会，人们遇到这样的困难时，主要从家庭以及家族系统得到支持。新中国成立以后到改革开放之前，由于在全社会建立起了“单位人”制度体系，单位（包括农村的生产队）以及政府向人们提供了相当全面的支持。在发达市场国家，人们主要从政府以及发达的社会组织获得支持，因为许多问题可能是家庭乃至家族无法解决的。我国社会支持状况则是：计划经济时代以单位为基础的国家支持体系作用弱化，而能够替补这种角色的社区和社会组织，由于社会管理体制创新滞后，还没有发展起来，因而传统的家庭、家族和私人网络逐渐被激活。家庭、家族的社会支持功能的激活本身也许并不是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但在现代社会毕竟不能仅仅依靠家族体系来支撑，并且社会支持体系按照市场化和法治化原则组织起来的基础也不能是传统的家族体制。然而，本次调查恰恰表明，社会支持体系存在从“单位”回归家庭、家族和私人关系网的趋势。
在本次调查中，为了测量现阶段我国广大人民群众的支持体系现状，我们列举了14种人们在碰到生活困难时可能去寻求并获得帮助的渠道，让被调查者选择他们在遇到实际生活困难时可能获得的帮助渠道。调查结果显示（表2-21），从按前述方法计算的支持度指数看（不考虑“不大确定”），那么，在现阶段，“家庭”的支持最大，其支持度指数高达84.1；其次是“家族、宗族”，其支持度指数为68.6；第三是“私人关系网”，其支持度指数为64.6；排在其后的依次是“社区组织”“工作单位”“地方政府”和“党组织”等。
表2-21 居民遇到生活困难时各种帮助渠道的支持度
注：由于四舍五入的原因，本表实际加总后可能不为100%，特此说明。
社会支持网络体系向家庭、家族、宗族以及私人关系网络回归，一方面可能减轻政府和单位的负担，但另一方面则可能削弱人们与社会整体以及国家之间的有机联系，削弱社会本身的公共性而强化其私人性、个人性。一些人在其家庭、家族、宗族和私人关系网的帮助都不能解决其困难的时候，就可能求助于其他渠道（如上访、静坐、群体性事件）甚至是反社会的力量（如黑社会性质的组织、团伙等），或者走向其他极端（如在某些情况下诉诸暴力，或者走上绝路）。虽然我们的调查还不能有力地揭示这一点，但社会上各种黑社会性质的组织、各种犯罪团伙的逐渐增多，其组织化程度的不断提高，实际上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