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传统的市场失灵论
众所周知,西方经济学教科书上的市场失灵有三个主要表现,即公共物品、外部性和垄断。所谓公共物品,是指那些不能排他性消费的产品,如洁净的空气和路灯。由于私人无法从中获得收益,因此不能由市场有效地投资和生产。所谓外部性,是指一方行动对他人的影响,如污染是对别人的负的外部性,而知识是对他人正的外部性;由于外部性影响的不是自己,故施加外部性的一方就不会主动增加(正的)或控制(负的)外部性。所谓垄断,较易理解。总之,这三种“市场失灵”的形式曾被主流经济学认可,成为政府干预的学理基础。
但近几十年来,新自由主义经济学的扩张大大淡化了市场失灵的危害性。比如,公共物品问题可由政府购买私企服务(或商品)来解决或减轻;外部性问题在交易费用不大时可由当事人自愿协商解决(这就是著名的科斯定理);而垄断问题也可由开放企业准入和国际竞争来化解(这是巴莫尔的可竞争市场理论)。结果,原先公认的市场失灵的弊端被降低到了微不足道的地步。
与此同时,自由市场的优越性则被抬高到历史上从未有过的高度,“市场经济”四个字具有了某种神圣性。优越性之一,是“激励相容”,即通过市场竞争迫使自利性主体通过利他实现利己;优越性之二,是“有效信息与协调”,即通过价格机制对市场中无数分散的信息进行集成,指引无数分散主体自发决策以达至有效的资源配置;优越性之三,是推动技术进步,即企业家内在的利润追求和外在的市场竞争压力驱使企业进行创新,使市场经济充满发展潜力。总之,在今天的主流经济学家眼中,无论是激励、资源配置,还是技术创新,都是市场经济自发运作产生的成果,只要把市场经济搞起来,自然就会有资源有效配置和经济成功发展。在我国,由于过往几十年市场取向的改革与经济成功同步发生,这种近乎“市场万能”的思路便更为广泛而强大了。
但是,真实世界的情况完全不同。笔者举一个林毅夫老师提出的疑问。为什么凡是成功地从发展中国家跻身发达国家之列的,都是当初被认为违背市场经济规律的国家?为什么凡是被国际组织认可的实行市场经济的“优等生”,都没有成功实现“跨越”?笔者把这个疑问命名为“林毅夫观察”。推而广之的话,反例更多,如下。
为什么从改革开放头一天开始,天天受到主流经济学家批评的中国,取得了如此巨大的成就?
为什么美国自里根以来实行全面自由化(已有30多年)反而爆发了包括2007年危机在内的三次重大金融危机?为什么在这一长时段中,曾经居于世界顶端的美国主流产业大幅衰败,曾经是中产阶级占优的“橄榄形社会”在收入分配上又再次两极分化?
为什么采纳西方指导、实施全面私有化与市场化的苏东各国,20多年的经济发展一直远远落后于政府作用显著的中国呢?
为什么俄罗斯在多年全面私有化与市场化时国弱民穷,而自普京执政、加强国家管控以来经济反而有所改善呢?
为什么日本在政府强而有力地主导产业政策(此时它被称为“发展型国家”)的20多年中,经济高速增长,但在全面市场化,尤其是金融自由化之后,反而停滞了20多年呢?
只要环顾四周,我们不难发现,当代各大市场经济体无不存在更为重大的系统性失灵,面临众多复杂而深刻的经济病症,困难重重,步履维艰。这提醒我们,真实世界中的“市场失灵”远非主流经济学所承认的那些。事实上,不但近几十年的新自由主义思潮严重低估了真实市场失灵,即使早前曾认同传统失灵三大形式的主流经济学,也只是从一般均衡理论视角看到了市场缺陷,而无法看到在真实世界中存在的更为重要、更具毁灭性的那些系统性失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