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匆匆雨逝
我手中的烟抽完了,落下的烟灰已经被风吹散,毫无踪迹。因此我的心里没有忏悔,它们跟着风去,是一个多么好的归宿啊,它们最终还是自由了。
最后烟头上的火光也熄灭了。和生命中的希望一样,一瞬之间就落幕。
小岩问我,你后来到底跟他怎么样了?我听以前的老同学说你们去荷兰结婚了,是真的?
我对他露出了哑巴一样的笑,牵扯着我的每一根神经和每一条皱纹。
我们,后来啊,到底是怎么了?
我想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想通,我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了。
我说,小岩啊,我是不是一个冷漠的人?
他想了两秒钟说,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冷漠,只有喜欢和不喜欢。我们喜欢一件东西和一个人,怎么会冷漠呢,我们定会为其拼尽所有的力气,当我们面对我们不喜欢的人,我们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逃离的,所以,小不点啊,你怎么能说自己冷漠呢。
再次听到他叫我小不点,已经是好几十年以后了,没想到小岩还记得当初他给我起的这个小名。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这样叫我,我的记忆才不会像我的年纪一样老去。
所以,我的记忆不会骗我,时间是不会让我记忆里的东西从一个时空里凭空消失的。就像一个即将老去的人一样,每个人的离开都是有预兆的。
我问小岩,你还记得我们当初我们几个人是怎么走散的吗?
他说,记得啊,过去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忘不了,没想到那一次之后,我们就再没有聚在一起过了,没想到那次一起出去看的日出是我们一生中唯一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太阳。小不点,我怎么能不记得呢?
我笑了笑,说,太阳不一样了,日出变成了夕阳。
时光流转回从前的时光,我们忙碌的一生现在才有时间坐下来好好看看我们所历经的一生,那是怎样的一生啊,让我们可以忘掉余下的人生。
我和陆屿尘在一起的第二天,上完早读后他就意外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他的手藏着背后,我看到两个白色的塑料袋在他的衣角边缘若隐若现。
我沉着地说,陆屿尘,收起你那些小儿科的表现吧,快把豆浆拿出来,小心洒了!
他没想到我是这个反应,像个恶作剧被批评了的小屁孩一样,憋着嘴气鼓鼓的样子。看上去着实可爱,以前的他可不是这个样子啊。
我大声地对他说,好了,放在围墙上走吧,别让人看见了,要是告诉了老师,我就不和你在一起了,知道吗?
他听话地把藏在背后的早餐放在了围墙上,然后转过头来朝我傻傻地笑。
现在的他哪里像是一个比我们高一届的学长,完全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初中生啊。他真的让人刮目相看,但是性情大变的他并没有引起我多大的注意。
说不出为什么,我难以让自己融入他的情感当中,尽管我已经努力尝试过了。
他走之后,我把早餐分给了小岩和林忧吃。早餐除了一杯豆浆还有一屉三鲜小笼包,整整八个,冒着热气,白色塑料袋上积了一层模糊的小水珠,沾在袋子内壁一动不动。
我什么都没有吃。
我的心里还是如同一片空旷的干草,走在上面很扎人,却轻易会折断。我极力去寻找着一件叫做爱情的东西,在一个除了学习之外什么都不可以想的年纪。我总是爱和自己作对,什么都会去想,从春天的树从什么时候开始发出嫩绿的芽,到每天打饭窗口轮班的阿姨会是谁,最后到夏天会不会早一点到来。
我走到教室外面的走廊上,趴在围墙上往下看,漫无目的地看,对面的树已经发完了芽,池塘里的荷花还在蠢蠢欲动,换了干净的水,像是重新换了新鲜的血液一样,闻不到难刺鼻的一股恶臭味,淤泥潜伏在水中腐烂微生物的味道。
忽而我的眼睛一转,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独自一个人往池塘边走过去,一只手揣在兜里,一只手自然地下垂在裤缝边。
是郁文,好久不见了,怎么现在看起来像是一个经历过生死的人一样,眼睛里没有希望的光。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我能感受到他心里的那份孤独和忧郁。
还像从前一样吗?他冷酷的眼神和不爱说话的嘴巴,长长的睫毛......还是茂密如初吗。
我的鼻子开始一阵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现在看到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伤心。他只是恰好落进了我的心里,激起一片浅浅的水花来。
我已经是他曾经最好的朋友陆屿尘的女朋友了,而他,也是杨韵桦的男朋友。我们最大的错过,就是遇见的先后顺序错了,我不该那么早就遇见他啊,谁知道一遇见他就觉得时间最美好的事情就是和他待在一起。
但是这个想法在我得知他喜欢的是杨韵桦之后就破灭了。
当初我选择默默离开,还不是为了他吗?
突然,在我眼泪快要滴下来的那一刹那,郁文抬起了他的头往我的方向看,我立即蹲下身子,靠近墙角,借以遮挡我弱小的身躯,更怕他会看到。我紧紧地抱住双腿,眼泪终于忍不住哗哗地往下滴,滴落在浅蓝色的牛仔裤上,一下子蔓延开,浅蓝变成了深蓝,一圈一圈沿着圆心扩散开来。我哭得没有一点声音,隐藏得很好,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的一反常态。林忧和小岩在座位上开心地吃着早餐,忘了我已经出了教室。
我擦干了眼泪,拍了一下哭红的眼睛,怕它再次红肿被小岩嘲笑,怕林忧过来问我怎么回事。
我不想和任何一个人说起这个人,郁文。
小岩,他也加入了我们吃饭大队伍中了,我们三个人的队伍扩展到了四个人,实属不易。
自从那次一起去山上玩之后他就像是一个跟屁虫一样求我带他一起去吃饭,还说他吃得很少,可以把自己碗里的肉都给我吃,给我补补。然后我就鄙夷地看着他,嘲笑他这么胖了都不用再吃饭了,把饭也一起给我吧,我好想变胖哦。小岩就生气地看着我,一脸正经地说,小不点,我的奖金还没有花完哦,说完就坏坏地一笑,意味深长的笑。面对他奖金的诱惑,我出于无奈,每次去吃饭都叫上了他,当然只是在和林忧一起的时候,比如早上和中午就是我和陆屿尘两个人一起去。
林忧总算是在家把她母亲托人远道买来的补品吃完了,这些补品是补什么的我也没有问过,也许,是全能的都补吧。她的身材也更加丰腴了些,皮肤也变得光滑了许多,不像我一样,粗糙的皮肤和不是很白皙的肤色简直让我看上去糟糕透了。
我真不知道陆屿尘怎么会看上我,林忧这么一个大美人天天陪在我身边,和我们一起吃饭他怎么就没有心动过。
直到那天下午,陆屿尘给我夹菜的时候,直接喂到了我的嘴里,我还没有回过神来,筷子就已经进了我嘴里。我气愤地呵斥陆屿尘,说,陆屿尘,你干嘛啊?
他看到我生气的样子,立马安抚我说,堇子,大家都是好朋友,就没必要瞒了吧?
林忧和小岩瞠目结舌地看着我们两个。其实小岩早就猜到了的,那次在山顶上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陆屿尘喜欢我,但是他没想到才短短几天的时间我们就已经才一起了。他没想到我会答应做陆屿尘的女朋友。
而林忧,她让我害怕。
听到了陆屿尘的话之后,他也明白了,我们在一起了。而我没有告诉她,我这个最好的朋友居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她。
她生气地问我为什么不告诉她。
我说,我怕你知道后觉得我要离开你了,林忧,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
她冷呵一声,说,大家都知道了,就我一个人不知道,当我是傻子吗?在你心里我就只是一个朋友?连刚认识你几天的小岩都知道了你们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看着小岩,示意让他救我。他一声不吭,似乎也有一丝生气,他还是护着林忧啊。
面对她的一连串问题,我不知道从何安抚她。我没想到她得知我们在一起后会是这样生气,而不是替我们开心。她的眼睛里闪着很让人害怕的光,我从来没有见过。
我问她,你冷静一点,林忧,你听我说。
她还是不肯冷静,反而更加生气地看着我和陆屿尘,对我们说,祝你们好运!
随着,就放下了餐盘,留下才吃了几口的饭之后起身走了。我看到她的背影从门口消失。
我以为她只是因为我没有把这件事情第一时间告诉她而生气,回去哄哄就好了。可是,我错了,我已经失去她了,我唯一的好朋友。
陆屿沉在身旁一直安慰我,他说,堇子,林忧只是在生你的气,一会儿气就消了,别担心了。
回到教室的时候,我看到林忧坐在座位上哭。她双手趴在桌子上,头枕在手上,身子一直不停地颤抖着,看着她难受的样子,我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早知道她会如此难过,我是不会瞒着她的。
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肩膀,对她说,林忧,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这件事情是不能让班主任知道的,后果你是知道的......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她还是继续哭着,身体颤抖的幅度也越来越厉害了。我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在教室里还需要避开这些敏感的话。
我一直在她身边叫着她的名字,林忧,林忧,你别哭了,都是我不好,你打我骂我都行,快别哭了。
等到我已经失去耐心的时候,她突然抬起了头,对我说,宁堇子,从今以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们互不相干。
互不相干?我被她的话吓坏了,她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她怎么可以将我们之间的友谊这样轻易地就说出来?就算是我对不起她在先,她也不能这样啊......
她第二次叫我宁堇子,以前一直都叫我堇子,堇子,仅仅是加上了一个字却让我们生疏了。
我在心里想着,一阵莫名其妙。林忧啊,你不知道当你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的心里有多难受吗?我甚至可以放弃陆屿尘来跟你道歉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是第一个让我重新感受到生活的美好的人啊!
她不会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再也不会了。
当她跟我说完那句话的时候,我看到她那满脸是眼泪的脸,那是一脸的心碎,赤裸裸的伤痕。我伸手去帮她擦眼角的眼泪,她头使劲一歪我的手就和她的脸错过了。
顿时,我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过的孤独,从没有跟人提起过我的孤独。然而这种感觉在短短几个月之后又来了,我害怕,我想逃离,为什么这么难?
我对她说,林忧,对不起,我知道是我错了,我第一次请求你的原谅,你都不肯吗?
她说,宁堇子,我累了。我喜欢陆屿尘,我选择退出你们的游戏。
她说她喜欢陆屿尘。
我没有听错,她说的也不是气话。
呵,我早该猜到了,她喜欢陆屿尘。怪不得她跟我们下午一起吃饭,这样她就可以天天都见到陆屿尘了,难怪她会把碗里的好吃的都夹给我,这样陆屿尘就不会再把自己碗里的菜夹给我了,也难怪她会喜欢上他,他那么优秀,还那么好看,他善良,他寂寞。
他的优点,是好多人用尽一生都得不到的。
还有,她看陆屿尘的眼神,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而当我发觉时,我们已经成了这样的局面。我们之间,
我进退维谷,放弃哪一边,都是痛。我更不能跟林忧说我不喜欢陆屿尘,我可以离开他,我怕她听到后觉得那是我对她的怜悯,我怕认为那是我对她的嘲讽,她连喜欢一个人都需要别人的施舍。
小岩跟陆屿尘站在了教室走廊上,时不时地往教室里面看看林忧有没有好受一点。我们之间的谈话他们一点儿都没有听到。还好他们没有听见。
原来她不是在生我的气,她不是因为我没有早点告诉她而生气,而是因为我和陆屿尘在一起了。
我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从嘴里吐出一句话,我问林忧,所以你和我一起玩也是因为陆屿尘,是吗?
她死死地看着我,回答我的逼问,对啊,想不到吧,想不到我还是输给了你啊,宁堇子。
说完,她盯着我嘲讽般的笑,赤裸裸的笑啊。
那一刻,我面如死灰。我从来没有这么失望过,而让我失望的那个人,竟然是我一直以为对我很重要的林忧。
我做梦都没有想到啊。我早该猜到的啊。
我转身走向了教室门口,再没有看她一眼。我痛恨她,在她说出真相的那一刻,我竟然是如此难过。为了一个男人,友谊说破裂就破裂,尽管这份感情在林忧那里什么也不是。可我还是接受不了。
陆屿尘和小岩问我林忧怎么样啊,有没有消气,我冷冷地说,没有,永远都不会消气了,我们不可能和好了。
从陆屿车跟我表白的时候起,我们就回不去了。
如果不是今天,我永远也不会知道我们之间的这层微妙的关系,以及我被一个人骗取的感情。这将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伤痕。
陆屿尘和小岩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以及我们在教室里面那么久那么狠的对话,他们都不会知道了,这将是我永远的秘密。
林忧那天在教室里面哭了很久,小岩一直在她身边安慰她,我拖着陆屿尘走了,陆屿尘一边走一边问我,我和林忧到底怎么了,然后我认真地看着他,说,你觉得喜欢一个人就应该不择手段吗?
他立即就回答我说,当然不是啊,就算不能和她在一起,我也会在她身边陪着她,直到她喜欢我为止。
我说,如果那个人有喜欢的人了呢?
他犹豫了很久,真诚地对我说,那就祝他们幸福。
说完后,他就用手指在我的头上轻轻一戳,说,小笨蛋,现在你是我的了,你跑不掉的,别想那么多了,我不会背叛你的。
听到他说背叛两个字,我的心一下之间无比沉重,像是地球上有无数个地心引力从四面八方延伸而来,我这颗心坠落到哪里都很艰难,却无法抽离。林忧对我,是背叛,还是从始至终都是虚情假意,是我一个人把这份友谊看得如此重吗?
我不敢跟陆屿尘说实话,总有一天他会知道的。
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友谊。我深信不疑。
我跟林忧再没有说话。熟悉的人一个个逐渐和我成了陌生人,我冷静下来的时候,一个人的时候,难免会想起那些人,离我而去的人,都留下不曾磨灭的痕迹。
不知是在哪一个周末,陆屿尘没有回家,他说带我去一个地方。我没有表现出多么想知道那个地方名字的样子,我一直在心里犹豫一件事,心不在焉的样子。
陆屿尘拉着我的手,我跟在他后面,路面很窄,容不下两个人并排走。我庆幸山路窄,才得以和他保持一段距离。
越和他靠近,越让我有负罪感。
我们走了很久的山路,才到了那个地方。
那里是一座寺庙,离城区比较远,有一个山头的距离,显得格外地神圣。然而我并不是一个虔诚的朝拜者。
看着陆屿尘严肃的样子,让我又想起了林忧,她一定非常喜欢这个样子的陆屿尘吧,因为他认真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过了不久,我的手心就出了汗,越来越多,我示意陆屿尘放下我的手。他放开了拉着我的那只手,顺手又换了另一只来拉着我。
第一次被别人牵手,这种感觉一点儿都没有让我留恋,我甚至觉得拉着我的,不是一双手,而是一块石头。尽管他的掌心很有力,几乎能把我的整只手都包住。
我们走到了一处偏殿,我看到了一颗开着花的早梨,我沉积挣脱了他那拉得紧紧的手,说我过去看梨花。他被我突然甩开的手吓着了,以为是他弄疼了我,就跟着我过去跟我道歉说不好意思他太紧张了。
我露出一个善意的笑,说,我只是想过来看看梨花开得怎么样了,它让我想起了我家门前的那棵老梨树,每一年都比现在稍晚一点开花,从来都不会迟到。
他问我是不是想家了。我说,不是,是想起了一些往事而已,有一些感伤。
他把我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说,有我在呢,不要不开心了。
我淡淡地说了一个嗯字。
他说,堇子,我们去拜菩萨吧!
我说,好啊。
说着就又拉起我的手带着我走上了一排高高的干净的台阶,上了石阶,那座威严的菩萨雕像就出现在眼前,让我突然对他产生了敬畏。我连他是哪个菩萨都不知道,就被陆屿尘拉着跪了下去。我还没反应过来,陆屿尘就帮我把双手合起来,说,快许愿吧。
然后他自己就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做出许愿的姿势。我也效仿着他的样子,闭上了眼睛,对着菩萨许愿。
那天,我许了两个愿望。
拜了菩萨,我们就到了一排刷着红色油漆的古朴的庙宇前面。每一个庙宇里面都摆放着一个菩萨,有地藏菩萨,有太上老君,有文殊菩萨,在一个面积很大的池塘中央,还专门放着观世音菩萨的雕像。白色的身形宛如一朵白莲花,手里拿着她济世救人的玉净瓶,瓶里的杨柳枝雕刻得栩栩如生,杨柳枝的尽头,就是仙脂水了吧。
正当我们逛着这座诺大的寺庙的时候,天开始下起了雨,雨势很大,落在地上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形状,散开的范围越来越广。我们没有带伞,赶紧躲到了一个寮房的屋檐下,雨滴在地上弹起了很多细碎的小水珠,跳得很高,溅到了我的裤腿上,鞋上。
陆屿尘赶紧把他的外套脱下来给我穿上,我说不用了,他偏偏给我披上了。他里面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衣,毛衣里面搭配了一件蓝色领子的衬衣。
他足够温柔体贴,足够让年纪尚小的我们安安稳稳。
可是我偏偏不喜欢安稳的日子,它让我堕落,让我迷茫。我喜欢那些颠簸的时光,我们肆无忌惮,疯狂的年纪。
雨越下越大,就像我那刻的心情一样急促,不安,我总觉得我虚无缥缈的生活中缺一朵云,而我见到的云,它们都是流动的,它们让我不相信永恒。
就像我不安的灵魂一样,我惧怕我爱着的人和万物都离我而去。我害怕孤独,害怕一个人。但是现在他们已经开始慢慢离去了,我喜欢的春天快过去了,我喜欢的人也都离开了,陪着我的人,总有一天也会离去啊。
我还乞求什么呢,时光慢一些,成长的伤痛少一些,我背负着的沉甸甸的青春快乐一些。
那一刻,我多么想奔跑在雨中啊。
淋一场从没有淋过的雨,让雨穿过衣襟,穿过头发,穿过我的沉默。
我对陆屿尘说,我们下山吧!
那时候的雨势正是最大的时候,我们不知道这样的雨会持续多久,只知道天空灰蒙蒙地一直没有要停止哭泣的动静。
陆屿尘说,堇子,雨这么大,现在回去你会生病的,听我的话,等雨停了再回去,好吗?
我挤出一个笑来,点点头。
我们最大的悲哀就是,一个人想淋雨,另一个人却想等雨停,这注定了他们永远不能在同一片雨中。
你想淋雨,我陪你。这句话我等着一个人对我说,可惜总也没有等到。
这样没有尽头的等待让我的心越来越渴望站在雨中,让雨淋湿头发,淋湿衣服,淋湿潮湿的心,最后淋湿浴血的青春,它早已血渍斑斑。
我恳切地对陆屿尘说,我现在就想下山了,小六。
他慌张地说,可是我们没伞啊,堇子,再等一会好吗?等一会雨就会停了。
谁又能知道这雨什么时候停,就像我们无法预料到我们身边会遇到怎样的人,每天会有哪些人会走掉。
我想淋雨,我想雨势大一些,打在瓦檐的声音响一些,唤醒我心里的麻木。
这场雨,只能我自己一个人淋了。
我转身对陆屿尘说,小六,我要走了!
我要走了。就在这场雨还下着的时候,消失在这雨中。
我脱下了他的白色外套,它一点儿也没有打湿,而我的心里已经积成河流了。
陆屿尘拉着我的胳膊,说,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我回家去给你拿伞,很快的!
我对他点点头,说,好。
他有点不放心地看着我,又嘱托了我一遍,你在这里不要乱跑,我待会找不到你了......
我说,好。
他把那件外套支在头顶上挡雨,双手举得很高,以最快的速度原路返回。我看着他的身影在雨中匆匆地消失,心里莫名地一阵心酸。
在看到他跑在雨中的身影时,眼泪就齐刷刷地流了下来,像是屋檐下的雨落在了我的脸上,成股留下,落在衣襟上,模糊了一片。
陆屿尘,对不起,我要走了。
我慢慢走出红色的屋檐,那雨一下子就落在我的发梢上,脸上,睫毛上。没想到这雨比想象中的还要猛烈,打在脸上那么生疼,打在耳朵上,一颤一颤,更痛地是,打在了我的心上,憋了很久的心事哗哗地往外涌出来。
眼泪混合着雨水流下来,脖颈都是雨迹,衣服一点一点打湿,吸水后变得很沉重,我拖着沾水的心事,慢慢走着,走着我们来时那条唯一的去路。
我在山头上看到陆屿尘奔跑着去拿伞的身影,他还在半山腰的地方,背影在我的眼里是那么孤独,这种孤独是我给的。我的眼泪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更像是决堤的河流,一片一片往下坠,流进嘴里,很咸,很苦。
我多想大声地对着陆屿尘喊,小六,谢谢你,但是我要走了,我真的要走了,对不起......
我的嗓子无论如何都喊不出来了,眼前的什么都模糊了,那些我熟知的东西被蓄积的眼泪挤掉了,四处流浪,我也跟着流浪,像桥底下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一样。我和他们一样的蓬头垢面,一样的无所事事,唯一不同的是,我有流着眼泪的青春。
从山头到山底,我沿路哭着不曾停歇,哭得声嘶力竭,盖过了雨声的嘈杂,车水马龙的街道汽笛。
有陌生人用奇怪的眼神盯着我看,把他们在门口玩水的孩子抱进了屋子里,关上了门。他们一定认为我是一个神经病,我从他们那唾弃的眼神里看到了一切。
我从那些错综复杂的小巷子里寻找回学校的路,没有人认识我,更没有人关心我。我同样用冷漠的眼神扫视他们,他们和我一样可怜,我和同情我自己一样同情他们。
到了学校之后,天已经黑了,雨也小了些,但我的泪痕还没干。衣服已经湿透了,回到宿舍后,就剩我一个人,我蓬头垢面地瘫软在床上。
陆屿尘跑了好久回到家之后,匆匆地拿了两把伞,他的母亲看到他浑身湿透的样子吓了一跳,问他怎么淋成了这样,他说,在学校打篮球突然下雨了,没带伞,书包还没有拿回来,得回去拿。
然后他就匆匆地关上了门,跑着下了七楼。这种下雨天阴凉的天气,他居然出了汗,和雨水混在一起,没有人看得出来那是他疯了一般的奔跑后出的汗。他疯了一般的青春啊,为了我不要命地跑着。
等他到了山脚下,天就已经黑得什么都看不清了,他一路摸索着看到了对面一家闪着微弱的灯火的房屋,低矮的房屋和拥挤的人,他们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他走了过去,对着那栋房子的女主人说,阿姨,你家有电筒吗,我到山上去接人,她还在等着我。
那个四十岁左右的阿姨木讷地点了点头,在确认眼前的这个小伙子不是坏人后走进屋子里拿出来一个用铁皮包裹着的上两节大电池的老式电筒给他。陆屿尘连忙鞠躬说着谢谢,一面打开电筒往山上跑。手里的伞也没有打开,这样能让他的速度快一些,节约一些时间。
一边跑着一边在心里自责。他骂自己真蠢,偏偏选择这样的天气带堇子去山顶上的寺庙参观。他一遍一遍念叨着,堇子啊,你不要怕,我就要到了......堇子啊,天黑了你要在原地等我啊......堇子啊......为了你,我做什么都愿意。
他的话说得那么坚决,恳切。
而我,一个人坐在宿舍里,关紧了门,大开着窗户,像一具死尸一样坐在窗户边上的椅子上,台灯的光打在我的脸上,照得我的眼睛刺痛无比。我不愿意关掉它,没有了它,我一点光亮也都没有了,我的世界就彻底晦暗了。
窗外的雨滴答滴答地拍打着木窗户,像时钟一样不停地转着,让人昏昏欲睡。哭了这么久了,我的眼睛已经很累了,我起身走到床沿,和衣蜷缩着躺在被子上,春末的一股寒意向我袭来,我缓缓闭上了眼睛。
陆屿尘终于到了山顶了,他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径直走到我们之前躲雨的地方。他仔细地看了好久,没有发现我,突然之间乱了阵脚,四处找我,他大声叫着我的名字,直到最后声音撕裂到沙哑。然而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找到值班的僧侣,焦急地问他们有没有看见我,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血丝从他的瞳孔边缘开始蔓延,眼白里遍布了红色的细丝状的杂乱的线条。
那些和尚问他,你问的是白天那个在寮房屋檐下躲雨的女孩吗?
陆屿尘很使劲地点了点头,几乎快要把头从整颗头颅上掰断,像是找到了一丝希望一样紧紧地盯着那堆僧人。
他开心地说,是的师父,就是她,你们知道她去哪了吗?
有一个僧人说,她走了,在你走后不久就淋着雨跑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应该是下山去了。年轻人,你们是吵架了吗?
陆屿尘摇着头说,不是,谢谢师父,谢谢师父。他连弯腰鞠躬道谢,然后头也没回地就往山下跑。雨停了下来,他走得轻快了些,凭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夜的熹微让他的眼睛模糊起来。
一滴泪水从他的眼睛里掉下来,再一滴,没有止境。
他的表情凝固了,在心里不停地自问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不等我?
为什么她要独自一人离开。她这个绝情的女孩!
无数个为什么充盈着他的心,他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他欺骗了自己这么久了,为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他吸了一口冷气,很快就到了山脚下,找到了借手电筒的那户人家,把破旧的手电筒完好无损地还给了他们,礼貌地说了感谢后就拿着伞匆匆走了。
他在马路两边踉跄地走着,路上的汽车从他身旁驶过,速度很快,路面上的污水溅到了他的身上,白色的鞋和黑色的裤子上满是脏兮兮的水泥。他还是两眼无神地即继续往前着,对眼前的一切都不管不顾。
他伤心地走着,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南桐七中的校门口,他才停下来仰望着门口上写着的那几个大字。他站在门口沉思了很久,一阵凉风吹过他额头上的汗水,不觉得心里发凉。
最后他决定走进去。
一步一步,他走得并不轻松。他的双腿微微打颤,鞋子和衣服已经完全湿透了,头发上的水一会就掉下几滴,落在衣襟上,背心上。他浑然不自知。
走到了女生宿舍门口,他看到了我的宿舍窗口里有一片暖黄色的灯光。他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窗前窗帘的影子,沉默了好久,最后鼓足了勇气大声地喊着我的名字。
他对着二楼宿舍的窗口喊着,宁堇子,宁堇子,是你吗?
重复地叫着,叫了好几遍之后,还没有放弃。
那时候我躺在床上已经快睡着了,只觉得整个人头很轻,晕乎乎地,看着窗口处的台灯都看得模糊不清。我的额头和脸上像是火烧一样难受,火一样地滚烫。我猜到,淋了那么久的雨,自己肯定发高烧了。
懵地听到窗外有人叫着我的名字。是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很熟悉,一下之间,宁堇子这个名字却让我觉得无比地陌生,好像我与这个名字从未有过什么瓜葛。
我晃悠着身子站到窗户前,往楼下看,是陆屿尘孤独地站在那里,看着我,我看出了他眼里的孤独和不安。一瞬之间我的眼睛湿润了,鼻子一阵酸楚。我捂着嘴和眼睛,坚持不让眼泪流下来。
毕竟是我亏欠了他啊!
他仰着头对我说,宁堇子,你下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他的语气很平淡,我能感觉到此刻的他一定非常地累,他多想倒下去,倒在潮湿的地面上。但他坚持着,坚持着站起来,笔直地站在,一点儿也不歪斜。
我一句话也没说,就披着衣服下了楼。我极力忍住头疼,双眼也模糊得分不清前后的路,靠着一边的墙壁支撑着我疲软的身体才得以缓缓站在陆屿尘面前。
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一把将我抱在他的怀里,死死地抱着,越来越紧。我任凭他抱着,一动不动。
他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啊。
听到了他啜泣的声音,低沉地吸着鼻子。我听到他的眼泪滴在我还没干透的头发上,很重,很重。我仰起头来心疼地看着他。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哭,也将是最后一次了。
我说,陆屿尘,对不起......
还没等我说完,他就用一只手捂住我的嘴,不让我开口。
他深情地看着我,用沙哑的声音说,宁堇子,你以后不准丢下我一声不吭地走掉,永远也不许这样了,听到了吗?
此时的他看上去多么脆弱啊,不像是一个大男生,他的大男子主义完全没有了,他的痞性也都被消磨殆尽。他变了,变得温顺,变得害怕失去。
我没有说话,看着他在我面前哭泣的样子,我想说的所有绝情的话都无从下口。我得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跟他说。
他在我耳边喘着粗气,靠近我的耳根温柔地说,宁堇子,我喜欢你,很喜欢你,你知道吗?要是没有了你我的生活就没有了光亮,你就是我的光,你知道吗?傻瓜。
我在心里想了很久,纠结了很久。有些话,终究还是要说的,有些人,无论如何都是要离开的,有些情感,总是不会圆满的。我憋足了气,挣脱了他的怀抱,和他面对面站着,向后退回了半米。
他一下子就惊慌了,他害怕地看着我,想重新拉回我到他怀里去,我继续往后退,离他越来越远。
我大声问他,陆屿尘,你喜欢我,那你有问过我喜欢你吗?
他说,我不想听,我只想你陪在我身边,好吗,堇子?
我深吸了一口气,撑着摇摇晃晃的身体,强忍着眩晕,对他说,陆屿尘,我们分手吧!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对不起......
他不肯相信我说的话,一脸慌张地说,堇子,对不起,是我哪里做错了,我改好吗?
不,陆屿尘,你没有错,错的是我,要不是我意气用事,我们也不会在一起,你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说完这些话,我几乎快缺氧了,一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充斥着我的心。
我像个坏人一样对他说了一堆恶毒的话,足以让他记恨我一辈子了。
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会和我在一起?你不喜欢我,为什么我吻你的时候你不躲?你不喜欢我,为什么那天晚上我去抽烟你跟在我后面?你不喜欢我......
陆屿尘又开始哽咽,他的双眼蓄满了眼泪,在路灯下发着寒光,一闪一闪像天上的明星,他的希望如此,遥远而不可及。
我又对他说,我不喜欢你,我一直都没有喜欢过你,我有喜欢的人了,对不起,我骗了你。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一直都忘不了他,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你......我总喜欢把你当成他......每一天我的心都像是带着一股很重的罪恶感一样,我在借着你忘记他。小六,陆屿尘,谢谢你,让我感觉到我生命中仅有的温暖。我对不起你,忘了我好吗!
他最怕的,还是到来了。我最终还是说出口了,一点余地都没留。
他站在我面前,脸色苍白地看着我。他的眼睛里,满是刺眼的血丝,像死神一样恐怖。
他沉默了良久,最后终于冷冷地问我,他是谁?
我说,我不会告诉你他是谁的。
他冷哼了一声,然后说,宁堇子,你不喜欢我不需要用这些没用的理由来搪塞我,毫无意义!
说完他准备转身就走。
我的头越来越沉重,额头也越来越烫,双眼看什么都模糊了,甚至连离我这么近的陆屿尘都看不清了。我已经看不清他落寞的脸庞,他好看的脸上一定遍布着哀伤。
在陆屿尘说最后两个字之后,我的身体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整个人突然往前倾,倒在了坚硬的水泥地上。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地上的冰凉,和陆屿尘转身之后的样子。
那一刻,我知道,所有人都离我而去了。
陆屿尘走了好几步之后,突然听到了背后有什么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连忙转过身,看到我倒在湿漉漉的地上,一动不动,昏死过去。
他发了疯一样跑过去,叫着堇子,大声地叫着堇子。
我依稀听到,他叫着,堇子,你快醒醒,你醒醒啊......
然后用手在我的额头上和脸上一摸,整个人的脸色立即变得铁青起来。
他哭着抱起我往校门口的方向上走去,大晚上的学校人很少,连值班的保安都放假了。整个校园死气沉沉地一片,让人感觉一股严严实实的窒息感。
陆屿尘飞快地跑着,我在他的怀里抖动着双手和双腿,随着他的速度迎合着,完全失去了重心。
据说人昏倒之后,会变得很沉很沉,会比正常的时候重好几倍。那时候,我一定很沉吧,和年少的悲欢离合一样沉重。陆屿尘怎么能够将我轻松地抱起来风一样的跑着去医院。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一脸的迷茫。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我环顾着四周,惊愕地看着整个病房,都是一些我不认识的人,他们疲惫的脸上承载着诺大的痛苦,看我的眼神像是看见了朋友一样,艰难地露出了善良的笑。
我忽然感觉到手背的位置一阵刺痛,像针扎了一样。我朝着右手望去,看见手背上上正插着输液的针管,用白色的医用胶布缠着,一股黄色的液体正源源不断地往我的手背上流进去。
医生走了进来,四十岁出头的样子,慈祥地对我说,醒了啊,送你来的同学已经付完医药费走了,你就这这里待到明天中午十二点就可以出院了。
我迟疑了一下,在心里不停地回想着刚才的事。
医生以为我担心自己的病,就安慰我,说,你啊,就是普通的发烧感冒,烧到了三十八度七,输几天的液就好了,再去药房给你开店药方。但是......送你来的那位男同学,都已经烧到了三十九度多,快四十度了,还不肯在这里输液,执意要走,拦都拦不住!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现在的小孩啊,都喜欢淋雨......唉。
我的心像是受到了沉重的一击,在听了医生的话后,我有些担心陆屿尘。而内心的强烈的自我谴责又始作俑者,他烧得那么厉害,还听了那么多伤心的话,他一定很痛吧。
我们都很痛。成长原本就是一个充满疼痛的过程,青春是,喜欢也是。我们在这个过程里遭受着撕心裂肺般的痛,不作太多的言语,没有人知道我们是怎样的我们,我们的故事如何,疼痛如何,伤疤又如何。
一切,都是青春应该有的伤痛啊,我独独落了进来,再也出不去。那些我伤害过的人,伤害过我的人,都历历在目,让我一时间觉得我们互相亏欠得太多,生命越来越沉重,充斥着悲痛的窒息感让我恐惧。
我想逃离,逃离这繁杂的万物,时空,和人。
陆屿尘,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向你说一句对不起,不,不止一句,是几百句,上千句,成万句。我知道这三个字并不能让你的伤痛少一点。但至少我能好受一点。
对不起,时光让我在遇见你之前,遇到了郁文,然后不可自拔地喜欢上他,这是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呵。我少女的模样,大概也只有喜欢他的时候是真实的吧,我自己也忘了我是怎样的我了,我并不能认清我自己。
陆屿尘并看不到那天他离开医院后,我在病房里的哀嚎。我裹着被子打着点滴,一个人度过一整个晚上,彻夜未眠,我用插着针管的手使劲地掐自己的反手臂,直到变得青一块红一块,出现紫红色的血污。
没有人知道我在医院的厕所里,哭到几近昏厥。我不知道我在忏悔什么,我痛恨什么,我的悲伤总是莫名其妙啊,总是像一场随机的雨,会在任意的时刻降临。
我深知,我伤害了一个美好的少年,他善良,他勇敢,他阳光帅气,他优秀,他说要永远陪在我身边,他夺走了我的初吻,却无论如何也成为不了我的初恋。小六,从今以后我们也只能是陌生人了吧。
和陆屿尘分开后,我一直是一个人吃饭。
在教室,我一直是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往笔记本上写着没有格式的文字,一句话,一段话,一页,一本,厚厚的一本。封存在那个浅棕色有着坚硬外壳的笔记本里,闲聊的时候,我会拿出来翻翻,抖一下它表面的灰,我会从头读到尾,一字一句和我写它们的时候一样真诚。
第一页,写的是郁文。我们开心的故事。
中间,写的是陆屿尘和林忧。我们忧伤的故事。
最后一页,写的我自己。我沉默的故事。
后来,那本笔记本一直放在我的床头。
有人问我那是什么,我回答她们,那是我的秘密。
然后她们就噗一声地笑。现在,谁还把秘密写在笔记本上啊,万一被别人看见了怎么办。可是,不把它们写在笔记本上,我拿什么去记住它们呢,我留不住易逝的时光啊。
我只是想给那些人,那些事,一个安静的栖息地。
那段刻骨铭心的日子,最后都被我写进了笔记本里,直到我很多年后,还会拿出来翻看。我会忍不住嘲笑自己那蹩脚的文字和歪歪扭扭的字迹。那个时候,我怎么不知道多看一些书和多买几本字帖呢,至少让以后的我看起来不会看很久才明白那些话的含义,我看好几遍才看懂写着的那些字是什么字。它们多潦草啊,它们太善良。
我浪费了多少宝贵的时间和一言难尽的情感,去纪念一些反复出现在生活中的事物。
我是时光的书写者,我寄出去一封封写得满满的信笺,淡紫色的纸张卡在米黄色的信封里面,鼓鼓的样子,是那么的可爱。和那些文字一样地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