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交通工具——“鸡公车”印记
老来梦多,时常会梦见乡村小路、田埂和山间小路上吱吱嘎嘎的独轮车,我们家乡人叫它“鸡公车”。这种中国最古老的交通工具,或许是太熟悉了,以至于在“鸡公车”日渐稀少的今天,只要看到带有轮的物件,我的大脑里就会禁不住地浮现出“鸡公车”的影子,仿佛耳边还依稀回响着那种沧桑而深沉的轱辘声。
鸡公车在中国已有很久的历史了。据传,夏禹治水时,奚仲发明了“独轮车”,后又改制成马车,为夏禹治水立下了汗马功劳。史称“夏禹治水,奚仲造车”。夏朝奚仲应该是世界造车的鼻祖。
然而,在我的家乡,人们使用“鸡公车”却是在20世纪60年代初的事。之前,由于家乡地处闽赣交界的小山村,交通极其闭塞,与外界联系的是一条蜿蜒曲折的沙石公路,祖祖辈辈都是肩挑背驮,这种农耕时代的生产方式,不可避免地导致家乡的贫穷和落后。而“鸡公车”这种半机械运输工具的出现,大大减轻了人们的劳动强度,从而也结束了大多数人肩挑背驮的历史。
我的老家桂坑离东留墟有30多里路,20世纪六七十年代前三个村(桂坑、背寨、蓝畲)只有一家供销社,那时候村里缺少交通工具,供销社里油盐酱醋、日用杂货等都是由街上的王叔和梁叔用“鸡公车”从东留供销社拉回来的。赶30多华里的山路,没有相当的体力是吃不消的。他们推车的时候,一根帆布背带吊在肩膀上,一双粗大的手有力地握着“鸡公车”的把手,笨重的货物稳稳地躺在车上。遇上斜坡的时候,他们吃力地向前迈动一步,“鸡公车”才向前滚动一点点,稍有力气不足,车子反而倒退回来,每每这时候他们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透,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而下坡的时候更是危险,整个人要把车子拖住,不然会连人带车翻进山谷。多少个春夏秋冬,他们推着“鸡公车”风里来雨里去。夏天,光着胳膊,头顶骄阳;深冬,穿着单裤,迎着寒风。砂石路上的沟沟坎坎,仿佛是他们的脚步和那滚滚车轮留下的痕迹。
从东留往回走的路上,一段很长的上坡路,叫“腰岌岽”,特别是推着重货上“腰岌岽”,他们两只手紧抓“鸡公车”的两个车把,撅着屁股,牙关紧咬,两脚紧紧地往后蹬,这时往往是大汗如雨,额上青筋暴突,上到坡顶,人早已是气喘吁吁,筋疲力尽。那时,我们星期六从东留放学回家,王叔、梁叔总是会在树荫下歇脚,等待我们帮忙拉一把。到了下坡的地方,他们也会让我们坐在“鸡公车”上,顺带捎我们一段。他们推“鸡公车”时,为了便于施展力气,同时怕衣裤被汗水湿透粘住身体,总是穿着短裤,因此,浑身被晒成了古铜色。
以前,因为车轮子是由硬木块拼凑起来的,车轮钉上一圈铁皮或橡胶外胎底,车轴、车架子等也都是用硬木头做的。车轮转动起来,木轴与车架子相互摩擦,时间略久,就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起初断断续续地响,后来整个连成一曲长音,随着路面的凹凸不平,声音会变得抑扬顿挫,听起来似一首美妙的乐曲,推车人会在这乐曲声中减轻一路的劳顿。
“鸡公车”的优势在山间颠簸狭窄的小道上,被发挥得淋漓尽致。一个轮子,机动灵活,很窄、很难的路况都能行走,林间小道,时宽时窄,逶迤曲折。宽处不足两米,窄处对面来人彼此需侧身相让。山上红土壤路面泞滑。滚动的车轮留下一道深深的车辙。山上路窄,大板车无法施展身手,运不出来的木头,只有靠“鸡公车”了,有的山路崎岖不平、蜿蜒盘旋,推着“鸡公车”走真是惊心动魄,木头稍没装好,一旦轮子受力过重,车就有倾覆的危险。
手推“鸡公车”对劳动者来说是一种活计,也是一种享受。车子左弯右拐,走的是蛇形的路,轧出的线条似曲谱。推车人驾轻就熟,像使唤耕牛一样顺手。直到太阳下了山,周围蒙上黑影的时候,山窝里远处才传来熟悉的“吱吱呀呀、叽哩咕噜”的声音,声如乡间小曲,我一听便知道是瑞金师傅推着独轮车从山上回来了。
我接触“鸡公车”是在80年代末,瑞金谢师傅留了辆“鸡公车”给我。以为这独轮车好使,其实用了之后,你就觉得,这独轮车是很难推的。推车好似不费什么劲,其实不然。推独轮车既要有腿劲臂力,又要有技巧方能把握掌控。我曾经有几次试着推车,结果不是车翻就是人仰,有一次还差点把轮轴蹩断。操练了好久,才掌握了一定的决窍。“鸡公车”在我的人生岁月里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迹。
老物件一样一样远离了我们的生活,“鸡公车”也是一样,远得只能到几十年前的记忆里去找寻。我只能用文字叙说已然远去的岁月,包括那些有恩于我们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