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苦,挑担行长路”——武平古代交通运输工具,原始生产力存照
武平民谚云:“世上第一苦,开(挑)担行长路”,“世上第二苦,砻谷磨豆腐”,“世上第三苦,大肚姑娘上芋土”……
世上千般苦,本文单表第一苦。一曲挑担吟,满把辛酸泪。
昔时武平陆路交通闭塞,水路交通则是便捷顺畅。曾有三条黄金水道:武西之桂坑、背寨、龙溪、中坊、泥洋之水,经澄江、筠(门)岭、周田汇赣江,入长江;武北四乡之水,经店下,汇汀江入海;城区武南之水,经中赤河、中山河、差干河,汇西子口直冲梅江,越潮州、汕头,奔向南海。赣江水系、汀江水系、下坝河(韩江)水系构成了闽西、赣南、粤东的主要航运线路,其中下坝河成为闽粤赣边交通的大动脉。北宋以后,逐渐开通了下坝至潮汕的水路运输,促进了闽西赣南的商贸。明宣德年间,蕉岭与下坝之间已有船只往来,不过,尚未吞吐辐射闽西赣南各县。“潮盐”、布匹、铁钉、洋油及其他轻工商品洋货粤货逆江而来,闽西赣南的木材、毛竹、土纸、大米、黄豆、烟丝、茶叶、食油等土特产顺流而下。水运交通源源不断,络绎不绝。长年累月堆积成山的船运粤货洋货在下坝古码头上岸,亟须交驳转运至闽西赣南腹地去四散销售,满足民生。可陆路交通闭塞,根本没有马驮车运。因此,勤劳勇敢的闽西赣南热血男儿硬是用肩挑脚力来完成这一使命;另外,闽西赣南土地肥沃,风调雨顺的年景,盛产稻米、茶油、黄豆、土纸等土特产品,也全靠人们肩挑脚力,挑往各墟场销售变现,余剂调缺,更多的富余土特产要肩挑脚运到下坝这一货物的集散地、中转站去装船水运。因此,勤劳勇敢,吃苦耐劳的闽赣客家儿郎,就迈开了双腿,光着膀子,拿起担竿络索。每日四五百人穿梭于闽西赣南的迢迢途中。江西罗塘与下坝之间,挑运脚夫好似蚂蚁牵线,络绎不绝。自1840年以后,五口通商,海禁大开。香港、广州、上海等地花样众多的洋货,均由汕头进口,转运到下坝;而武平周边县市的农产品接驳运送,也使挑夫人数猛增,队伍壮大。
武平特殊的地理位置、落后的交通条件决定了武平人特殊的生存方式,客观上造就了脚力挑夫一族的形成。
在古道上挑担前行(照片由县档案馆提供)
从事肩挑脚运的挑夫,“棒棒团”“担竿军”,俗称“挑担佬”“挑担脚佬”。刚开始时,他们一个个身强力壮,虎背熊腰,是气壮如牛的彪形大汉,吃得苦,耐得劳。随着挑担岁月的磨炼,他们的肩头上、脚底下满是老茧,黄种的客家汉子,经风吹日晒霜雪酷逼后,皮肤变成了紫铜色,一桶水从头淋下,水珠一泻到底,毫无遮拦。到年老时,两眼深陷,瘦得皮包骨,他们的左右肩锁骨,一高一低,腿股骨在腰部凸出,双脚行路总是紧贴地皮,一跛一瘸的,这是挑担职业病的明显印记。
武平到底有多少“挑担佬”,数量实在难以统计。据祖辈说,乡乡都有“棒棒团”,村村都有“担竿军”,有的村庄,家家户户都有一个以上男挑夫,农闲时,有些强壮的妇女也加入挑夫行列。他们成年累月奔波在铺、塘的“官道”上,穿梭于蜿蜒的山路中。
“挑担佬”使用的工具,平凡而又独特。①竹制或韧木制的担竿(扁担)一条,经“三浸三晒”精制而成,刨得油光锃亮,中间宽、两头尖,韧度强,随负重前行,上下晃动自如,经久耐挑;2.6尺左右长,最多不超过3尺。②绳索1副2条,一般是用棕或麻绞制而成,每条5尺左右长,尽量长一些。挑夫行语有“长索短担,轻挑一半”之说。③可伸缩的撑棍(丫状)1条。这撑棍,用小茶树等硬木做成,从脚比至肩高。走平路或下坡时,折叠缩短放在挑担的竹扁担凹陷处,上岽爬坡实在难以前行时,则将它取出,将重担一头搁在路坎上,另一头用此丫撑住歇肩。④披肩(或叫风肩)1个。其形状犹如今天哺小孩用的“吐乳枷”“口水枷”,开一长条口,圈沿肩平。内外用布缝连,中间包藏棕片或稻草,柔软耐磨,以防挑担左右换肩时磨破皮肤。⑤草鞋两双,穿一双,备用一双。
武平挑夫行走的线路,分短途和长途两种。短途交驳者,路路都有,可谓“全民皆挑”。行长路者,大都走的是铺塘“官道”或商贸要道。
长年挑夫,每天行6铺路,约60华里。每人挑130斤(老秤)左右,挑米5斗,挑盐8包,挑草纸4顶,挑茶油2桶,挑铁钉、布匹130斤左右。破晓出门,日落住店。
挑夫常叹:“黄连猪胆苦,挑担还更苦。”挑担苦,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家庭生活苦。“苦不苦,锅里无米煮”,“无奈何,挑担讨老婆”,民间谚语反映出生活的甜酸苦辣。挑担苦力,以其不屈的生命展示着人格的光华。尽管他们也曾千百次地想摆脱挑担的命运,“话哩唔开就唔开,担竿络索丢落溪;石板搭桥都唔过,情愿着袜入深潭”。但是,在那样的年代,除了一副铁肩两只铁脚以外,一无所有。蜿蜒的山路就像一条长长的绳索,把他们紧紧地捆绑。抱怨归抱怨,第二天仍无可奈何地在石径岭,在遥岌岽,在麻姑墩……牛驮轭,血泪前行。
二是与自然作斗争的艰苦。长年累月,风霜雨雪,一年四季,披星戴月。擀撇几多蜘蛛网,踩扁几多牛屎堆;每天破晓前行,吸干多少路旁朝露,过村过堡,躲闪过多少凶残恶狗;饥啃干粮,渴饮山泉。路路驳驳沿途每5华里或10华里便建有茶亭,这是当地好人施公积德所为,有的茶亭还有善人赐茶,挑担困极之夫驻足小憩片刻又继续匆匆赶路。由于当时山高林密,时有毒蛇、虎豹豺狼等出没,午后过横排过凹,挑夫们都争先恐后,心惊胆战地结伴前行,以致流传着“先行的哥,后行的叔,中间行的是老虎肉”等自我安慰的俗语。
三是要面对“强人”打劫之苦。由于当时社会动荡,加之官府管治薄弱,闽粤赣边官道商路上山多路险,常有土匪抢劫。为防“强人”(指土匪)、避克“落单”(指挑夫掉队),挑担人同仇敌忾,邀朋结伴,大队人马一齐冲隘口过山凹,有时几十人、上百人,甚至几百人一同出发,浩浩荡荡,团结如钢。挑担队伍同时发出高亢起伏、节奏有致的“哎嘟——”“哎嘟——”的挑担号子,以壮声势,以解劳困,回荡在山谷中,几里地外都能听见。民国21年(1932)国民党第一集团军独立第一师第二旅旅长严应鱼部驻守闽粤赣边,在下坝构筑了五座碉堡,曰“五马落槽”,说是保障挑夫安全过关,挑盐者每人留下5个壳子(铜钱),挑米者每人留下3个铜钱,作为买路钱,明军暗匪,趁危打劫。这时,就有大土匪出面包路,沿途私设关卡,每关卡另收一担米半洋毫,一担盐两三个铜板的买路钱。石径岭登云亭一带,由钟绍葵出面包路,下坝至罗塘有岩前钟文才,江西潘满山、吴成富等设卡;嗣后又有钟隆、钟腾福等在礤头塘、溪头墟、山背等处设卡。往江西白铺,则有潘顺荣、钟彩东、兰登山等在礤头塘、瓜子坪、东留、桂坑等处设卡。挑夫留下保护费,便可安全过关。这收费虽说不合理,但总比遭土匪打劫一空甚至丧命要强得多,所以挑夫们一到关隘都自动自觉地交费留下买路钱,这真是“打落牙齿顺肚吞”啊!
四是挑战常人难以承受的身体极限,吃尽人间苦中苦。笔者曾作《挑担吟》云:“挑担佬,真可怜。行长路,血泪连。牛驮轭,步履艰。上坡下岽,大气紧喘。左肩抛右肩,右肩换左肩,左右轮磨烂颈筋,一步唔得一步前。大汗滴细汗,肚饥冇精神。草鞋磨烂脚趾尖,路路驳驳泪连连。漫漫挑担路,磴磴留血痕,蜿蜒羊肠道,步步都危艰。”(见《梁山情韵》第71页)闽西山歌唱道“想起挑担真可怜,一肩唔得一肩前;上岽好比牛驮轭,下岭顿断脚蹭跟”,唱出了挑夫的血泪艰辛。无数挑夫,起早摸黑,风餐露宿,自武平下坝墟开始,途经露冕—石冠坑—荷树凹—冷水—陂下岽—民主—吴畲—山背岽—江西罗塘,全程110华里,挑食盐等约130斤重的货物,要当日赶到,烈日酷暑,风霜雨雪严相逼,若是常人,空手徒步都难以到达。第二天在江西要同样肩挑130斤的或大米、或黄豆、或茶油返回下坝。可想而知,挑夫们远远超出了常人身体极限地付出,而且长年累月,天天如此,寒来暑往,从不间断,只能是积劳成疾。人为肉肤,并非铁打,即使铁打,也会磨坏。故不少挑夫,往往一个头晕眼花就倒下了,一倒下便永远也起不来了。风雨侵蚀,挑夫们赶往茶亭里歇息,往往一歇,就永远地睡着了。早死夜埋,路上死路下埋,对于苦难挑夫来说那是司空见惯的事。据客家著名学者王增能先生撰文:挑夫累死病死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主要是江西人。当时下坝成立了一种社会慈善机构,叫“棺材会”,有产业,是群众捐献的钱办起来的。棺材会拥有安吉居二间房子,挑夫死了,由棺材会布施棺材,将死者移放安吉居,然后由同路人埋葬。安吉居旁边有一相公庙,奉有文天祥等人的塑像,据说香火很旺。穷人死了,也就安乐了。“安吉居”三个字饱含着穷人的多少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