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与当代中国社会:中国社会科学论坛(2011·宗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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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的传统与古老历史

多年来古老的蔺家村历经了种种岁月变迁,但现在村里通过重新建立起与传统的联系,使传统文化在新的时代中获得了新的含义,甚至出现了繁荣的景象。这个村子位于太行山和华北平原的交界处,距河北南部的邯郸市几小时车程,仍然比较贫困。村里的梯田主要生产小麦、大麦和玉米,但年轻健壮的劳动力更多在村外的煤矿、铁矿工作,呈现出的乡村景象相当黯淡萧条。

虽然这里没有像中国东南沿海地区那样有着飞速发展的经济,但该村的历史有着令人骄傲的革命传统。这里,当年是磁县抗日民主政府的所在地,眼下村政府办公地方特辟出一部分进行抗战事迹展览,展出抗战时期的地图和当地革命英烈的图片。不过,由于在乡村这些历史被视作理所当然的(也经常被忽略的),所以这些已经辉煌不再的革命遗迹展示,并没有吸引多少游客来此驻足参观。

真正为这个村落增光添彩的是这里的古老历史。村子中心是一组新近立起来的黑色石碑。这些石碑是为了纪念村民的共同祖先,生活于2300年前的赵国名臣蔺相如设立的。本文的描述和访谈资料,来自2008年笔者与复旦大学范丽珠教授一起,在两个田野地点进行的实地研究。在初步考察之后,复旦大学社会学系的研究生又开展了进一步的深入调研。在这一研究项目中复旦大学获得了福特基金会的支持,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的学术研究评议委员会则对笔者的研究提供了支持。本文中的村名、人名均已作匿名化处理。2000年举行了竖立仪式,当时河北省和邯郸市不少官员、学者们参加典礼,令村民们谈论起来骄傲不已。

从关注现代革命英烈到重视古代文化英雄的转变,是20世纪政权的道德合法性基础变革中的一部分。社会主义中国的合法性基础来自中国化的马克思列宁主义,建立在无数保卫国家、抵抗外来侵略的共产主义革命烈士的浴血奋战之上。然而,至少在邯郸等地方这些已经变得有名无实了。在我的田野研究中,我们看到,在蔺家村尽管存在着一个展出革命传统历史的博物馆,但已经不再受到重视,甚至任凭展板上积满灰尘。

习近平在2008年演讲时提出的,中国共产党现在是无负于人民重托和希望的马克思主义执政党,而不再是一个革命党。习近平:《改革开放30年党的建设波澜壮阔成绩显著》,《人民日报》2008年9月2日。那么,什么样的道德诉求可以说服人们遵守其规则?马克思一百多年前的理论能够为此提供的十分有限。现在,中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需要日常生活中的道德合法性诉求。

在革命时代之前,日常生活是通过各种仪式实现自我构造的,以节庆为自身的运作节奏,以神话传说为自身的运作准则,通过庙会组织和寺庙的互动为自身的表现形式。这一切似乎都可以被模糊地称为“宗教”,即使这一西方概念很容易被视为一套与中国人日常信仰实践有很大距离的概念体系。而对于形形色色的革命的现代革新主义者而言,这些作为日常生活组成部分的宗教都曾经是他们竭力想摧毁的目标。尽管对传统的破坏运动造成了很多混乱,但这些运动最终还是失败了。Kristofer Schipper, The Taoist Body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93), pp.1-19.

现在,共产党要在民众日常生活的精神渴求中寻找其统治的合法性基础。2008年,中国政府调整了公共假日的安排,之前国庆节和劳动节前后均为黄金周假期,现在五一劳动节只得到一天的假期,中国主要的传统节日——元宵节、清明节、端午节和中秋节——成为法定假日。现在政府越来越多地表现为自己是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者。Richard Madsen, Back to the Future: Pre-modern Religious Policy in Post-secular China. (The Templeton lecture on Religion and World Affairs, March 2010).